【明報專訊】九龍加多利山，被何文田油麻地九龍塘圍繞着，一半山頭是豪宅，另一半是名校拔萃男書院所在。
不少人知道這裏是嘉道理家族的地方，而這座山與香港原居民「土生葡人」及歐亞混血兒的歷史，恰好給山上的茂盛的樹木遮掩着。
加多利山身處何文田旺角九龍塘之間。從太子道西的斜路走上山，初夏，路旁都是鬱葱的樹木，有些樹木還從屋內伸出樹蔭替路人擋太陽。這些早年建成的「豪宅」，最豪之處是草木也有生長的空間。「呢棵樹嘅生活環境好過你同我喎！」攝記阿郭看着路邊大樹由衷地說。原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會走上山去當郊遊！由米高嘉道理勳爵推動的「香港社會發展回顧」項目，其執行總監饒啟芬說，現在的加多利山跟六七十年前的環境改變不大﹕「我祖父當年住深水埗，他每天都從深水埗散步至加多利山再走回家。間中會跟家人一起行。」所以她父親記得大半世紀以前山上的景色。加多利山的大半山頭是嘉道理家族的物業屋苑。難得當年平民百姓可以經過山路走上山丘上的豪苑去透透氣，散散步。
富貴山丘 平民郊遊
加多利山上有兩條主路，一是嘉道理道（Kadoorie Avenue），另一是布力架街（Braga Circuit）——前者一望而知是山頭大業主的姓氏，後者則是紀念與嘉道理家族有淵源甚深，與上世紀九龍市區發展息息相關的土生葡人 J. P. Braga（1871-1944）。這位布力架先生在1941年寫過一些紀念香港開埠一百年的文字講稿，梳理出香港及澳門土生葡人在香港的歷史、發展與貢獻。不少有關香港史的書籍都提及過港澳土生葡人早於香港開埠之前，甚至是400年前的明朝已定居港澳。及至香港成為英國殖民地，殖民地政府在行政及管理也要借助這些懂中英文的土生葡人——雖然政府始終視他們為較「純正歐洲人」次一等的香港居民，但他們因着歷史與文化背景（不少土生葡人也許一生未曾踏足過葡萄牙，甚至自視為華人），享有比本地華人及歐亞混血兒（Eurasian）較佳的社會待遇。
因着上世紀30年代的九龍市區發展，加多利山的周圍是葡人聚居的地方，「記得父親說過，當年加多利山上住了不少社會地位較高的葡人，何文田勝利道、梭椏道一帶則是較普通的葡人居住；向太子道西一帶則住了不少南來的上海人。」饒啟芬說。
回到名校拮据時
參觀完加多利山的洋房與樹木，也趁機走訪山頭另一邊，那所更早落戶加多利山的拔萃男書院。
「我們在1896年創校，原先校舍在般咸道。1923年，我們開始平整這個山頭的土地。1926年，我們正式遷移過來，至今差不多90年。如你看嘉道理家族在加多利山的歷史，政府是在1930年才批出這塊地給他們。」拔萃男書院校史博物館館長劉致滔老師說。為着近年開始設立校史館，他與另一男拔舊生、中大中文系教授陳煒舜，四出翻查有關學校和嘉道理家族在加多利山上的歷史檔案及有關資料，理清了兩者在同一山頭上的鄰里關係。
男拔原是孤兒院
在男拔校史博物館內，劉老師給我看衛星圖片，講解學校的一段「賣地」歷史﹕「你看整座加多利山大多是洋房，唯獨有一幢聖佐治閣（St George Court）有多層。這4公頃地是男拔賣給嘉道理的。當年我們從般咸道搬過來，要賣掉港島那幅地。可惜當時正值省港大罷工，該買家破產了！於是我們缺錢建九龍新校。雪上加霜的是，1927年，英軍派了一隊shanghai defense force過來，聲稱是由英國路經香港到上海的，卻在香港逗留了一年。他們於是『擸咗』（徵用）我們校舍作軍營，我們則搬去旺角警署。後來英軍因地方不夠，『幫』我們建好新校舍，但他們卻要向學校徵收建築費！迫於無奈，為了還款，我們將一幅4公頃的地賣了給嘉道理家族，即現在聖佐治閣的位置。又因為這幅土地用途不同、不受政府限制，所以他們可以建較其他洋房高的住宅大廈。」不說不知，原來普羅大眾印象中的「貴族學校」，也曾有此一段財政拮据的歷史，這所「狀元」與名人輩出，學費接近直資學校最高水平的百年名校，建校之初的收生對象卻是孤兒。
男拔舊生陳煒舜對殖民地教育、歐亞混血兒的歷史有濃厚興趣，閒來研究母校歷史（不包括校際比賽拿 N 年冠的輝煌史），翻查檔案後發現男拔的前身乃一男女兼收的孤兒院，後來才漸漸發展成男校。該校早期學生當中，有不少的父系是來港工作的歐洲人，母則是本地華裔、蜑家女子，兩者因為歷史的陰差陽錯而結合，更而產生了一批身分複雜、備受當時社會歧視的非婚生歐亞混血兒——但他們混雜的身分不正正就是殖民地的寫照？「學校早期的學生有不少歐亞混血兒和土生葡人，特別是從天主教轉信基督教，甚至歸入英籍的葡萄牙人。」當年這些身分「不純正」的混血兒，卻往往更團結，在社會上力爭上游。「其中一例是男拔舊生張奧偉爵士。他母親Elisabeth Ellis就是嘉道理家族Sir Ellis Kadoorie的私生女。因為非婚生，所以只能隨父名Ellis而不姓Kadoorie。」他說。原來山頭上的學校與嘉道理家族也有此淵源。綠樹林蔭的山頭，問道於人，才知原來樹底下躺着了不少歲月和故事。
貴族
顯赫居民 處處星蹤
眾所周知加多利山的住客非富則貴，不少商賈、政界、演藝界名人都是山上居民。近10年，每逢4月1日那天，前住客張國榮的故居門前總放着鮮花。娛樂版經常報道這裏是劉天王的住處；據說名伶芳艷芬也曾是這裏住客。翻譯家宋淇也曾在山腰的故居接待過張愛玲——加多利山太子道西入口處有一幢住宅的名字叫「雪芹樓」。不知當年張女士有沒有經過這裏呢？
圓形大宅包浩斯風
之前見到山上住宅有「煙囪」，已令屋邨長大的記者大驚小怪。走到嘉道理道20號，靠近中電後方的大屋，有一如堡壘的圓形設計，直覺覺得典雅的建築隱隱帶有宗教色彩，令人好奇當中的故事。官方刊物說屋苑洋房的設計源自當年流行的包浩斯設計風格。有報道提過加多利山任宅的建築與以色列白城相似——咦，嘉道理家族不就是來自中東的猶太人？記者去函到嘉道理置業有限公司查詢有關這幢建築的設計與故事，他們回覆「圓屋」的圓形設計，是出自 Lawrance Kadoorie（嘉道理勳爵）的手筆，但關於這個設計的想法、原因並沒有明文記載。這答案反而給人留下更大的想像空間。
港產葡人生活足迹
土生葡人J. P. Braga是嘉道理屬下建新營造有限公司主席。1931年，建新營造購入界限街以南最後一幅可供發展的土地，開發了一個「花園城市」（Garden Estate），亦有份推動嘉道理家族旗下中電的總部設在這裏。
1930年代，大批土生葡人從港島遷到九龍，開發何文田、油麻地及九龍塘一帶，所以加多利山周邊，仍可見不少土生葡人的生活足迹。如太子道西的聖德肋撒堂，當年建堂的發起人便是J. P. Braga，而教堂當年的信眾多是葡籍天主教徒；至於何文田的梭椏道（Soares Avenue），原來是葡籍商人Fransico Soares的姓氏，自由、勝利、太平道一帶是由他發展，附近的艷馬道（Emma Avenue）和棗梨雅道（Julia Avenue）則是來自梭椏先生的太太及女兒的名字。
名校男孩
孫中山是男拔Old Boy？
拔萃男書院近年成立了校史博物館，藏有不少有關學校歷史的文物、檔案與照片，這些資料的珍貴之處正在於他們保存的不只是一間學校的歷史，從中可窺見殖民地教育的發展，甚至是香港歷史的重要部分。
展出文物中有一本學生名冊，記錄了1870年至1930年的學生名單。當中1883年的學生名單中有一位Sun Tui-chew，「你知道孫帝象嗎？即是孫中山先生。」劉老師說。中山先生不是皇仁書院舊生嗎？他解釋，帝象是孫中山先生入學時的名字，「通常香港、大陸的記載都只提孫先生是皇仁舊生，反而在台灣我看過他們有提及孫先生曾在拔萃讀過書。可能因為他在拔萃只待過短時間，也可能與『政治正確』有關。」皇仁書院﹙前身中央書院﹚是官立，男拔的辦學團體是聖公會，屬英式教育，殖民地色彩較濃厚。畢竟曾就讀兩所名校，不知現在最為人所羡的「名校Networking」 對當年孫先生搞革命、籌措經費會否有較佳的助力？
校史博物館通常在學校的特別日子，如賣物會、畢業禮才對外開放；如有個人或團興趣參觀，可與該校聯絡：2711 5191。
從男校來的晨鐘
很多人都知道拔萃男書院鄰近旺角，卻不知道校舍是在加多利山上，「試過幾次搭的士回學校，有司機載了我去九龍塘喇沙，又試過去了佐敦的女拔萃」。劉老師說，學校的田徑隊、籃球隊的操練，經常從學校跑到亞皆老街，繞大半圈至太子道西的後門——這條「長命樓梯」，的確適合練氣。
拔萃男書院宿生也是加多利山上的住客（所以學校怎能不給人貴族學校的印象？），毗鄰豪宅。「我們每天早上6時45分都會由學生敲響銅鐘喚醒其他同學。大約10年前，曾有隔離住客寫信來投訴我們的鐘聲『滋擾』！可能他是新住客所以不知規矩吧。但這是我校從1926年以來的傳統，學校也沒有因此而取消。最後也不了了之。」曾經是宿生的劉老師說，從前每逢萬聖節，宿生會到隔鄰的平房去「trick or treat」，近年這個傳統則消失了。
文 蔡琇莹
圖 郭慶輝、香港社會發展回顧項目、受訪者提供
編輯 方曉盈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新聞類別
副刊
詳情#
留言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