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鄧小平晚年,總結中共70多年的歷史,提出一個極深刻的教訓:中國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
鄧小平說:「有些理論家、政治家,拿大帽子嚇人的,不是右,而是『左』。『左』帶有革命的色彩,好像愈『左』愈革命,『左』的東西在我們黨的歷史上多可怕呀!一個好好的東西,一下子被他搞掉了。右可以葬送社會主義,『左』也可以葬送社會主義。」
鄧小平的歷史總結,與深圳南巡講話同屬1992年,是改革開放的年代。
今天,如果將「社會主義」改為「特首普選」,鄧小平的防左理論,完全適用於香港的政制改革。
剛過去的人大政協,張德江將特首普選與國家安全掛鈎,強硬的立場讓沉寂已久的左王蠢蠢欲動,將「愛國愛港」的立場推向左的極端。
羅范椒芬說:「普選結果難以預測,如果讓對抗中央人士入閘成為候選人,而熱門的候選人受攻擊而墮馬,對抗中央的人士便可能爆冷當選。因此,中央要在提名委員會把關,令對抗中央的人不能成為候選人。」
意思清楚不過了,提委會一定要政治篩選,扼殺異見者於萌芽狀態,一個也不放過,連爆冷都要杜絕。
異見者的唯一標準,就是中央的「愛國愛港」。對此,港澳辦前主任魯平提出一個左的定義:「愛國,是愛社會主義的祖國。」
鄧小平「愛國者」標準寬鬆
魯平似乎或故意忘記了1984年鄧小平「愛國者」寬鬆的標準:「什麼是愛國者?愛國者的標準是,尊重自己的民族,誠心誠意擁護祖國恢復行使對香港的主權,不損害香港的繁榮和穩定。只要具備這些條件,不管他們相信資本主義,還是相信封建主義,甚至相信奴隸主義,都是愛國者。」
香港當然沒有人相信奴隸主義,但「愛國者」門檻之低,包容港人之切,躍於字裏行間,目的是收回主權。
為了更清楚說明一國兩制的思想界線,鄧小平說:「我們不要求他們都贊成中國的社會主義制度,只要求他們愛祖國,愛香港。」
鄧小平要求港人的愛國,該是悠長的歷史、優秀的文化和血濃於水的人民,而不是一時一地的社會主義吧?
而且,什麼是中國的社會主義?毛澤東和鄧小平、江青和華國鋒、江澤民和習近平,恐怕都有不同說法,都按歷史的發展過程,覺今是而昨非,豈能定於一尊,用一時的標尺,判斷特首的愛與真?
遠的不說,剛訪港的新一代護法饒戈平,用法律語言表達「愛國愛港」,只提到「擁護回歸和擁護《基本法》」,哪能要求愛一個不斷變動的、無法說清的社會主義作為篩選特首的政治標準?
何况,正如港大國際憲法權威佳日思教授所言:「《基本法》和《中英聯合聲明》均沒有將『愛國愛港』列入特首條件。要求候選人愛國,是因政治理由限制公民參選。」
當前,人大政協委員的責任,不是刺激社會各走極端,不是拿左的大帽子嚇人,而是團結沉默大多數的港人,尋找中間的主流共識,讓特首的普選方案過五關:對話關、共識關、中央關、民意關、立法關。
不過五關,就沒有立法會的三分之二支持;走向兩極,只會讓普選特首如水月鏡花。
倘若羅范椒芬極左的用意,是為特首的政治篩選鳴鑼開道,那麼,邵善波對普選特首的抹黑,更讓港人質疑其政治動機。
邵善波在北京說:「2017年如果實行普選,社會或更撕裂,未必有助提高特首的認受性。」
否定普選的說話,印證了范徐麗泰的感慨:「不能排除香港少數人,包括官府中人,不希望香港落實普選,以免既得利益受損。」
公眾當然明白,梁營的生存空間,是小圈子的提名和選舉。一旦落實特首普選,哪怕是篩選後的普選,都足以讓梁營風光不再。
因此,邵善波說特首普選會撕裂社會,背後潛藏着梁營巨大的政治利益。
林鄭月娥的政改3人組,既要壓抑左傾既得利益者的破壞,更要在《基本法》與國際標準之間,真實地反映港人的意志和希望,尋求一個合理的、無篩選的提名機制,讓不同的政治力量都有參選特首的機會,讓全港市民都有一人一票普選特首的權利。
人大政協左風橫行的時刻,陳方安生提出了她的特首普選方案。
她優化了提委會的四大界別,用個人票取代公司和團體票,用分區直選產生317個政界代表,提名上下限是提委會的25%至10%,確保特首提名人數在4與10之間。
陳方安生的方案,恰巧與港大法學院圓桌會議,各地憲法專家的總結相若。專家認為:按《基本法》成立的提委會,雖有實質的提名權,亦可符合國際公約,部分成員可由選民直接選出,擴大提委會的公信力和認受性。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凡不懷偏見的人,不各走極端的人,總能從山重水複之處,看到了一角柳暗花明。
陳方安生的方案,橫看符合《基本法》提委會的設計,側看體現國際公約的普選精神,是一個具心思的建議,推動提委會民主化,尋求彼此可接受的共識。
然而,陳方安生方案讓人深思,未來特首普選的路,如何理智的走下去?
各走極端只會滿足同路人的快意,但香港政情並非一張白紙:有中央對美國顏色革命的戒懼和憂慮,有《基本法》和人大決議的法理和局限,有港人30年民主的奮鬥和追求,有香港各社會階層的利益與平衡,讓香港的特首普選的路,如走鋼線,如履薄冰。
在政治的現實與夾縫中,要凝聚社會的共識,陳方安生說:「共識是不能原地踏步,否則管治愈來愈困難;為了達至共識,各方都要有妥協的準備。」
這是政治常識,但眾聲喧嘩中,堅持常識是多麼困難。歷史有着前車之鑑,單是妥協一字,即使雙方各自讓步,仍有如千斤重。
渴望真普選的民主派,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絕不冒頭,但求自保,怕流失支持者的選票,怕同路人的冷嘲熱諷,怕出頭鳥兩面不討好。
於是,常識讓路於極端,中間的聲音消失,沉默是最大的安全。這樣下去,能出現一個天降的共識嗎?能實現香港的真普選嗎?
倘若走極端的是個別民眾,人們或會理解:這是無權勢者的反抗,是雞蛋面對厚重的高牆,是長期壓抑下的憤懣。
倘若往極端的是人大政協,人們只能質疑:這是恃勢的助紂為虐,是高牆拒絕市民的希望,是嚇人的帽子與計謀。
2017年普選特首,2020年普選立法會,是中央政府的莊嚴承諾,人大政協的政治責任,是彌合和拉近社會的分歧,是包容和吸納市民的聲音,是治療和修補中港的矛盾,是促進真普選與人心同行。
陳太走了一步 仍待驀然回首的人
山重水複疑無路,橫看成嶺側成峰,原是兩詩句的糅合,一句源自陸游,一句來自蘇軾,但在今天的香港,用之於特首普選,確有新鮮的想像:山水橫亘,以為路盡,仍不心死,再往前走,走出陰霾,豁然開寬,遠山在望,橫看成嶺,側看成峰,視野不同,各自歡喜。
要看見別人的優點,才能找到共識的空間;要調整自己的高地,才能回到中間的主流。陳方安生走了一步,但雙方的心結仍在,敵我的成見猶深,政改的主流共識,仍守在燈火闌珊處,等待驀然回首的人。
張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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