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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知巷聞﹕石塘嘴 到期之前長青網文章

2013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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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3年09月15日 23:35
2013年09月15日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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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在石塘嘴生活,總有一種山中方一日的錯覺。


自同一間麵包店的同一個貨架上買菠蘿包當點心,陪老媽去街市的同一檔買梅菜或豆腐或亂跳的鮮蝦,每次經過上層的入口都會看見同一隻灰色虎斑貓或躺或坐在同一個角落裏,彷彿石塘嘴的時間一直在原地循環,只有我的衣服由小學的連身裙變成中學的藍色長衫再變成當大學交換生時買來的花裙。


直到幾年前傳來港鐵西港島線要在石塘嘴破土而出的消息,這區便逐步浮現被迫倒數的窘態﹕老伯聚集的公園還有多久就要清拆呢,那幢舊樓還差幾份業權才會被財團收購或強拍呢,而我和同學們所熟悉的街道,還有多久就會被隨地鐵車廂而來的連鎖店和豪宅漂白成中環或尖沙嘴的翻版?

「塘西」與電車總站

自香港大學沿山道下坡,山腳處的平地就是石塘嘴。在大學圖書館裏尋找石塘嘴的歷史,大概能從「地名」、「塘西風月」和「電車」三種書裏摸出個大概。「石塘嘴」在清代時曾出產大批石材並自海濱經水路運送至珠江口等地作建築材料,現在則囤積大中小學學生以及晚上溜進西環公眾貨物裝卸區吹海風的人類或貓狗街坊。港英政府時代,上環及西環被劃為華人居住區;1903年政府下令位於上環水坑口的妓院全部遷往石塘嘴,當時「塘西」的繁盛甚至引來定例局(立法會)中將附近的香港大學遷移至九龍的動議。反對動議的議員認為「大學生得教員善教化,雖近石塘亦不染其惡習」,於是今天在石塘嘴仍能看見港大學生踢住拖買餸回宿舍或是和同學合租的房間;1935年香港全面禁娼後「塘西」慢慢變為住宅區,現在想找個蠱惑的哈哈笑「腳底」按摩招牌都不容易。


以前「塘西」鼎盛時,電車公司曾設特別專車自銅鑼灣的「利舞臺戲院」於每晚12時戲院散場時接載「塘西客」往石塘嘴尋找餘興節目。而現在西行往「石塘嘴」或「屈地街」的電車會把乘客送至屈地街電車廠,大概有不少乘客像我一樣常把電車當作連接石塘嘴和地鐵站之間的便宜交通工具﹕石塘嘴一直以來都在地鐵夠不着的地方,或許正因如此,這舊區才能保有比上環更少連鎖店和商業氣息的街坊味道。


5個香港大學站出口

幾年前港鐵西港島線開始如巨大的蚯蚓般潛行,確定要在石塘嘴建5個香港大學站出口後地表的一切開始變面﹕在我家向北和向南看都有被財團收購後重建成類豪宅新樓的地盤,掛在大廈外牆的紅色「田生」橫額來了又去,在寫作或溫書期間落街散步,總無法對一片片因重建舊樓而在天空和街道上挖出的洞穴視而不見,而仍在的商店呢,則悄悄地迎來了15分鐘腳程內的第一間星巴克(大學範圍除外)和第三間阿信屋。最近同是西環人的朋友和同學們常在臉書上傳報道西環「中環化」的短片和文字、對寧靜樸素和富人情味的西環感到不捨;這次我和同是街坊的阿恩一起在石塘嘴的兩個未來港鐵站附近散步,好趁西港島線成熟前把我所認識的石塘嘴小店和貓都以現在式記錄下來。


天橋底

萬用橋底:神功戲.狗狗.半裸男

阿恩曾是DSE考生,在中文科考卷裏讀到過山道的壯闊天橋,可是看見本來空蕩蕩的天橋底忽然建起神功戲的棚架時她還是嚇了一跳。這片天橋底的空地用途廣泛,通常是街坊的非正式狗公園,到時到候會有大小狗狗和牠們的飼主或外傭姐姐們聚在一起分享香脆小食和鬥追自己的尾巴;我和阿恩曾駐足看一隻小狗表演轉圈圈,再抬頭時天橋底已經來了七八隻狗。這片天橋底離未來港鐵站的地盤只有一條行車線之隔,有時候地盤工人午飯後會聚在這片空地上小睡,三四十個古銅色的半裸壯男枕着安全鞋仰臥,要在他們中間走過,即使是我這種面皮算厚的少女還是會不好意思。


而最神奇的用途總現於盂蘭節﹕原本種在巨大石盆的樹們會逆地心吸力而上、移到天橋底上半部分的其他植物之間,騰出中間的狗公園暨壯男廣場讓竹棚、鐵皮和裝飾層層建起,等待香燭點亮、音樂奏起、街坊和看不見的「貴賓」一同聚集。對面馬路的地盤變成港鐵站後應該會讓這裏的萬用氣氛增添更奇特的背景——如果這裏依然率性。


西環大樓

倒數中的貓園

西環大樓的外牆是如雪條般的青黃橙三色,非常醒目。這組8幢的私人屋苑前身是供應全港煤氣的煤氣鼓,1934年煤氣泄漏引起爆炸,大火殃及山道加倫臺造成近百人死傷;這組超過50歲的大廈先前被田生掛上紅色橫額,現在已經被申報強拍,隔壁的公廁亦早已變成港鐵地盤、準備變成港鐵站口,這座有型柑橘口味大廈或許終將變成玻璃幕牆的冷色系豪宅吧。


西環大樓仍未開始拆卸,於是我便常常溜進去,看住在空置地舖裏的貓,有時候一隻也看不到,有時候有六七隻散落在冷氣架或石階上,而昏暗殘破的室內大概還有更多﹕牠們的警覺性很高,走近至距離3米左右牠們就會鑽進鐵閘後,而石階上總有貓糧和小罐的水,最近甚至出現了磨爪板,大概看貓的人不止是我。長得像貓的看更叔叔警覺性不下於貓們、但他不會為難來看貓的我,常對我說要「送兩隻貓畀你養」,還說大樓裏躲着一隻大如小豹的貓﹕唉唉,如果這裏變成了豪宅,可以讓這些貓們在原區安置嗎?


阿Phit泰國菜

OpenRice也找不到

同住西營盤的朋友給我介紹這家店時它仍在石塘嘴街市樓上的熟食中心,兩年前無聲無息地搬到了屈地街旁的小巷裏,以為餐廳結業的我和朋友們在找到新店址前還私下傷心了好久。笑容滿臉的老闆阿Phit是主廚、沉默嬌小的老闆娘負責收銀和傳菜,在熟食中心只需交3000元月租的3年裏累積了一群熟客,就以超過10倍的租金搬到橫巷裏開有冷氣的新店。他說香港人不太能吃辣,就把湯底和咖喱等的味道調得較溫和;我不是食家,可是阿Phit的食物讓我覺得這的確是由「食物」而非「材料」做出來的味道和質感,我請阿恩嘗過後她便趁我找老闆攀談時用WhatsApp把店子推薦給大學同學。


這是在OpenRice也找不到的小店,但相當受大學生和附近白領的歡迎,午飯時間滿座是常有的事,這大概就是街坊的力量。只是這店離西環大樓旁的港鐵站只有半分鐘路程,到港鐵開通了,阿Phit的豬頸肉湯河和海南雞飯能抵抗大概一定會飈升的租金嗎?


添記麵廠

麵粉貓與餃子皮

添記麵廠和阿Phit的店在同一條橫巷,會想起這家麵廠是因為店員餵飼的虎斑貓「黑妹」自另一條橫巷帶我過去,我才認得這裏就是我家用的餃子皮的出產處。幽默的老闆以為我只有十幾歲便說麵廠「有兩個你咁大囉」——店外其中一塊招牌上的電話號碼還是7位數,但店內的陳設則無法看出年月,因為到處都是雪白的麵粉,包括牆上的關公像(很像聖誕老人)、老闆和做麵男子們的頭髮和赤膊(很像聖誕老人),以及站在門外等附近食店伙計逗玩的超嗲白貓「蝦餃」,摸過牠以後滿手都是麵粉,彷彿摸過會乾燥地融化的雪貓。


老闆一邊應付我的八卦一邊「執麵」,一抓就把自切麵機切好的雲吞麵執成巴掌大的小團,客人走進來說句「半斤圓形」老闆就給她秤餃子皮。他說來買麵的人包括區內及各處的餐廳和街坊,而街坊之間講廣東話的客人多比較計較價錢,講普通話的倒較豪爽,「因為新鮮的麵就是不一樣的嘛」,彷彿有白鬍子的老闆自豪地說。這正是住在石塘嘴的另一種奢侈﹕以麵廠新鮮軋製的餃子皮包裹老媽在天台種植的韭菜,食物可以輕易地如此直接。


精神書局

偶遇街坊二手奇書

在商場以外的石塘嘴商店幾乎都在地舖,包括二手書店。而精神書局架上的書總讓我想不透來源為何﹕書展剛推出的卓韻芝新書8月底就以半價重售,彷彿沒被翻開過的村上春樹、劉以鬯和The Hound of the Baskervilles能打三折,而經歷風霜的《無城有愛》初版居然能在10年後重現架上,這店似乎有些相當有趣的街坊在供給奇書。


書店門外貼着鄰近中學和大學學會的折扣資料,不難想像各位學生幹事如何落區「R sponsor」(找贊助),而嚴肅但友善的老闆又如何點頭答應。方整的店盡頭是教科書區,現在擺在當眼處的是成套出售的補習天王筆記,這是五六年前我來賣中學課本或尋找老師推薦的舊版天書時還沒見過的景象。這些都是二手書店和街坊的生活一起流動的痕迹﹕誰執屋或搬家了,誰升大學或考完TOEFL了,誰當了學會幹事或去過東京旅行……想像空間不比舊書小的這裏就是我最常流連(並消費)的書店之一。


生命物麵包

出爐蛋撻菠蘿包 留住溫度

老闆娘說麵包店的名字在經營的30幾年內改過幾次,可是我自有記憶以來的十幾二十年裏吃的蛋撻和菠蘿包都來自這間在石塘嘴街市對面的麵包店。店面擺滿了自門後焗爐直接取出的焗盤,客人想要哪個盤內的哪一隻包便自己拿夾子捕捉;旁邊的各種方包則排列在切片機旁,由焗爐上方漆黑的方包模到包裝好的半磅方包,由材料到商品的變化就在這前店後廠的麵包店裏完成。


於是我所認識的菠蘿包是要自巨大的焗盤中挑最香脆金黃的在變冷之前付錢然後吃下;蛋撻是看它剛出爐就跟朋友一人買一個站在店外托在手心一咬下去就燙到。所謂的bakery應該是這樣的吧,直接,溫熱,自焗爐也自捧在手裏的商品——當滿街都是光鮮亮麗的連鎖麵包「店」,能吃到熱騰騰的麵包便成了如街坊麵包舖般罕有的奢侈。如果說我在這片名為香港的土地上出生成長時有根,大概就是這些溫熱並珍貴的味道吧。


文、圖 黃怡

編輯 方曉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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