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悅雯﹕究竟是誰目露兇光、高舉血刀？

【明報專訊】一句說話，說出來、寫出來很容易。說得好，如甘露滋潤人的心靈，說得差，卻如利刀一樣使人流血，而流的卻是心裏的血。作為臨牀心理學家，我與各位精神健康專業同工每天的工作就是為精神病康復者服務，提供適切的治療和輔導，促進他們的康復旅程，並加強各界對精神健康的認識，使有需要的人及時被發現，盡早求助以獲得治療。因為我們相信每個人都有快樂的可能，所以我們也很努力，但有時也很氣餒。我們見100個人做輔導、講100場講座宣傳精神健康、鑽研100種治療方法，但每當稍見成效時，很容易被傳媒簡單的一句就把之前的努力摧毁。就是在某報章2012年12月2日的頭版有這樣一句：「每年香港有3萬精神病新症——小心，癲人出沒」，以及一幅目露兇光、高舉血刀的男子的插圖，狠狠的插了我們康復者一刀。事實上，文獻亦指出單是患有精神病並不預測暴力行為，而是基於更複雜的因素如成長背景、犯罪紀錄、環境因素，及毒品成癮等影響。以偏概全地假設所有精神病患者為有暴力傾向，而鼓吹不必要的歧視，那麼究竟是誰目露兇光、高舉血刀？


在全球各地，有25%的人在一生當中有機會因生理及環境的壓力而患上不同程度的情緒病和精神病。即是說，4個人當中就有1個，那個就算不是你和我，也極有可能是你的親朋戚友，我們怎忍心身邊的人受到歧視？精神病本身所帶來的情緒困擾遠遠不及歧視精神病所帶來的困擾。以前讀書時，臨牀心理學的麥穎思教授講解有關精神病污名（Stigma）的概念，大眾標籤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如：「正常人」和精神病康復者的不同，把康復者與負面的特質掛鈎，製造「你們」和「我們」的分別心，從而建立地位的高低，去給予特權去歧視「地位低的人」，灌上不同的污名——「黐線的」、「暴力的」、「沒用的」等等。歧視之所以可怕，不單是歧視行為的直接傷害，而是社區對康復者的負面標籤潛移默化，使康復者內化公眾的污名而「自我污名」（Self stigma），即是自覺沒用、覺得自己低等、覺得自己可怕。這不但影響康復者在社區日常社交的心理過程，減低他們的自信心，更影響一些有情緒困擾的人因怕被人標籤歧視而遲遲不敢求助。


怎忍心身邊的人受歧視？

因為天災意外而誘發起的精神困擾是不可抗拒，但人禍呢？人禍是可以避免的。傳媒是無冕皇帝，一篇報道可以維護正義，影響公眾對精神病康復者的印象及取態，同時一篇報道也可以殺人於無形。當我們認為自己是「正常人」，是因為我們到目前為止都很幸運，沒有患上精神病，可以開心快活的過日子。我相信沒一個人想患病、也沒一個人想受歧視，精神病康復者本身已承受了很多，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我們怎忍心在別人的不幸雪上加霜，甚至對受苦的人目露兇光、高舉血刀？


怎忍心雪上加霜

在筆者撰寫文章時，得知平機會已在2012年12月3日發出新聞稿，指出平機會已收到超過130宗指該報章的頭條屬歧視的投訴，並譴責該報章，指其涉嫌煽動社會大眾對精神病患者的反感，而展開調查。幸運的是社會還有一班客觀而理性的市民拒絕某些傳媒的不真實的報道，即時自發在社交群組以一人一信去投訴不尊重精神病患者的傳媒。就如林煥光先生說：「傳媒工作者需要在報道事實之餘，亦要以客觀態度描述精神病患者的狀况。中肯持平的報道，不但可以使大眾市民對精神病患者有正確的認識，還可促進彼此的了解，加強社會人士的互相尊重，這對病患者的康復及重投社會有極大的幫助。」當傳媒工作者去選擇一個新聞標題，敬請三思其目的及意義，究竟是想以嘩眾取寵的方式去煽動恐慌與仇恨，還是去促進一個互相尊重的社會，讓每一個人都得以享受其基本權利而有尊嚴地生活？


作者是新生精神康復會臨牀心理學家、香港中文大學心理學系臨牀心理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