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本周筆者參加了一個著名研究機構有關住房保障制度政策研究的報告發布會。不過對於該報告賴以成立的所謂理論依據，筆者實在不敢恭維。
報告說：「根據邊際效用遞減理論，在合理的範圍內進行再分配時，富人所減少的效用要小於窮人所增加的效用，所以全社會的效用是增加的。這從全社會效用的角度為取富濟貧提供了合理性依據。如果不是取富濟貧，住房保障就失去了意義。」
經濟理論 不能濫用
所謂邊際效用遞減，簡單地說，就是一個人如果連吃三個一模一樣的燒餅，那麼第一個燒餅對他的食慾的滿足程度比第三個燒餅大。如果你說：「三個燒餅分三次吃」比「一口氣吃三個燒餅」滿足度大，也還靠譜（編按：意即還算合理）。
可是，如果有兩個人分別吃了三個燒餅，你說第一個燒餅給第一個人帶來的滿足感比第三個燒餅給第二人帶來的滿足感大，那可就不靠譜了。第二個人可能是北方大漢，就是愛吃燒餅，一頓飯吃三個燒餅還不飽。第一個人可能是南方淑女，只把大米當主食，一個燒餅也不願意吃。
富人和窮人之間的差別不比北方大漢和南方淑女小。拿窮人的第一間房和富人的第三間房比較邊際效用，同樣不靠譜。
窮人地窖和豬圈 比住房重要
筆者曾經參加調研三峽移民安置。看到有一個地方給移民每家每戶都蓋了兩層小樓。遠遠看去，這小樓可以裝修成別墅，讓調研組的人都羡慕。可是對移民來說，小樓根本沒有別墅的價值。由於許多移民沒有工作和收入，家裏的小樓幾乎都沒有裝修，有的窗戶上連玻璃都沒有。這些移民說，在自家小樓附近找不到工作，因此沒錢裝修。要找到工作就得背井離鄉，無法居住在這小樓，也就用不着裝修了。再到有人住的小樓裏面看看，發現住人的房間不多，浪費的房間不少。有的房間用來堆放土豆，有的房間甚至用來養豬。
這大概是富人出於善意而為窮人設計的小樓。但是富人並不知道：對窮人來說，把一半的房間換成地窖和豬圈不僅降低成本，而且適用得多。如果知道住房被用來養豬，不知道設計師是否感到難過。後來調研組幾乎一致認為：給移民提供就業機會比提供住房重要得多，貨幣補償也比提供小樓好。
政府縱容炒房 開發商只是代罪羊
住房分配上「取富濟貧」可能是犯同樣的錯。從富人那裏「取」走10間住房「濟」窮人，會發生什麼事？如果不允許這10間住房參與市場交易，其中5間可能會以各種方式被浪費；如果允許窮人賣掉這5間住房，這幾位窮人豈不是還是無房可住，還有資格參加下一輪「取富濟貧」。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解決問題還得靠市場。
住房分配體制原來的改革方向是市場取向的。可是在這個體制中，政府壟斷了土地供應，並且很快從壟斷的土地供應中發現了利益。於是，在過去幾年的住房市場上，政府成了兩個最大的炒房團之一。另一個是開發商。政府控制土地供應，抬高地價，增加了地方土地財政收入；開發商紛紛囤地，推高房價，從房價上漲中得到的利益遠遠超過了建房的利潤。政府對囤地行為經常隻眼開隻眼閉，開發商有時候積極投標競購、推高地價。有了這樣的默契，房價成了神話，市場被扭曲了。
然後就有一些學者和研究報告出台，指出市場失靈，造成了高房價，卻不批評政府為了增加財政收入製造了這一切。最嚴重的批評，也不過是拿開發商出來當一會兒替罪羊。最後提出的改進辦法，反倒是加強政府干預，包括直接干預價格和親自出馬建保障房。這些建議的初衷不乏善良，可是導致的結果卻是南轅北轍。用一個新的扭曲抵消上一個扭曲，我們的體制離真正的市場愈來愈遠。
以新的市場扭曲 抵消上一個扭曲
住房分配體制現在已回到「多軌制」。在完全市場化的商品房之外，有兩種產權型的保障房：現價商品房和經濟適用房。其中經濟適用房還有公開銷售和不公開銷售之分；此外還有兩種租賃型的保障房：公共租賃房和廉租房。筆者預言：這個為公平而設計的制度，最終會因為內幕交易造成的不公平而名聲掃地。
吳慶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所 銀行研究室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