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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遺忘抗爭 朱耀明長青網文章

201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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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9年04月15日 07:51
2019年04月15日 07:51
新聞類別
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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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日報】【六四30年】自2017年開始,包括「朱牧」朱耀明在內的八人攝製隊,兩年間走訪美加歐洲逾五個國家,訪問了超過20個流亡人士及與黃雀行動相關的人士,剪輯成一個半小時的紀錄片,計劃六四30周年前公映。
「佢哋能夠好好生活,於我就係最大嘅安慰。」九七前歷時八年的黃雀行動,不同香港人無分身份和不同的政治信念,六四後透過不同地下管道,甘冒大險營救了逾400個被追捕的學生和維權人士逃離中國。有人形容,這段隱藏的香港歷史,是回歸前最美的夕陽之歌。
30年過去,這些逃離虎口的青春面孔,早已人到中年。有人在異國開展新生活落地生根;有人因為不適應,崩潰患病流落街頭。匆匆一別,生死兩茫茫,這個當年在營救行動中擔當核心角色的牧者說,75歲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故人安好,再無遺憾。
記者:呂麗嬋
攝影:謝榮耀
「所有極權國家,想要毀滅你嘅記憶,都係從歷史開始,所以你睇香港,現時都唔講六四,無人再提……」
去年9月,朱牧兩進醫院,佔中案開審前突然腹痛難止,就是審訊後保釋待判,訪問還是一拖再拖。「現在好咗好多,接受你訪問前,休息夠先敢嚟」。頂着滿頭銀絲的朱牧,思路清晰但氣若游絲,說一陣便要停下休息,身旁常備暖水,畢竟75歲了,10年前又經歷過一場大病,切去大截大腸,在ICU死過翻生。「可能係手術後遺症,手術做咗咁耐,條腸每日蠕動,接駁位有啲影響,做咗好多檢查,目前無大礙……」說罷一陣朗笑,一貫視死如歸。
與太太住在教會宿舍,儘管半退休,仍以教會為家,帶記者到辦公室走一轉,除了孫女與太太的溫馨合照,牆上掛着的,是著名旅美中國畫家高爾泰名為《鄉愁》的油畫。「呢幅畫佢一直帶喺身邊,臨走時送畀我,原本成幅畫好灰沉,佢專登加咗一抹光,佢話你唔應該咁灰沉」。那是流亡的年代,透過地下管道逃難,短留香港。還有華叔的墨寶,是曹植的《野田黃雀行》,一句「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寄託一代人的期許。黃雀,是仗義的香港人,也是流落他鄉的維權者,原來,曾經的歷史一瞬,走過波瀾壯濶民主運動的他和她,與我們距離這麼接近。
「第一次係去加拿大拍攝,嗰次好倉促,因為溫哥華支聯會主席周盛康癌末,情況已經好嚴重……」那些年,周與港連線,協助流亡人士在陌生國度安頓,物換星移,攝製隊離開後一星期,周就撒手人寰。像這樣來不及看到平反六四的人,還有很多,包括白頭人送黑頭人的「天安門母親」,六四屠城30年後,已有至少51名死難者家屬離世。時間不等人,75歲的朱牧語調淡定,但他說心底其實很焦急:「怕仲唔趕快記錄,就來不及。」支聯會早前通過六四30周年的主題是「人民不會忘記」,也許沒新意,但重如泰山。
「所有極權國家,想要毀滅你嘅記憶,都係從歷史開始,所以你睇香港,現時都唔講六四,無人再提……但我作為經歷過民主運動嘅人,不能洗脫記憶,我是89年5月底去北京,在人民英雄紀念碑見過晒啲學運領袖,我嘅責任係要將歷史真相話畀人聽,個人領受每個人都唔同,但真相仍然存在,不能遺忘」。留存歷史真相,朱牧說,是一種鬥爭,也是一種責任。就像他那斷斷續續,足足寫了20年,詳細記錄由89至97年長達八年黃雀行動的回憶錄,去年終於完稿,經核對資料,再刪去可能受牽連的敏感名字,可惜時移世易,他指出,今日的香港,再無具規模的出版社願意出版。
「我問佢當年批出簽證前有冇問過上司,法國人很幽默,佢咁樣答我:一個人急便,你問誰?依家係救命。」
「如果係六四20周年或25周年出,可能比較容易,嗰時社會仲未好似今日咁,亦仲有多啲人會關心六四」。可惜,人生就是沒有如果,回憶錄出版無期,還幸「黃雀在後」,2017年一次偶然機會,拉雜成軍的攝製隊,在資源有限之下頂住壓力,跟隨他走訪故人,成就了30年後的一次重聚。「製作這個紀錄片,有自私嘅理由,也有向大眾交代嘅理由。為私係我都75歲,坐幾年監,隨時無機會再見;為公係好希望透過影片,讓人不要忘記六四」。八九民運遭血腥屠城鎮壓,緊接是大追捕,朱牧其時與司徒華及岑建勳等,還有無數無名人士,展開長達八年的黃雀行動,協助數百名民運人士逃離中國,凶險艱難,也承受巨大壓大。
那些年兵荒馬亂,是最壞的時代,也是見證人性光輝的最好時代,香港人並無隔岸觀火,成功營救的人數以百計,有的持「行街紙」短留香港,有的只聞其名或通過電話但從未見面。「喺營救嘅人當中,蘇曉康係我好想再見嘅人,佢喺普林斯頓大學做訪問學人,91年申請家人過去,好不幸同年太太遇交通意外導致半身不遂,避過一難,但另一個災難又來,我一直記掛在心,好想見呢個家庭,呢次探訪,見到太太坐輪椅,但有好高自理能力,蘇先生亦重新執筆寫書,經歷好多痛苦,喺困難環境下奮鬥,憑毅力撐到最後有好嘅結果」。
再見面的故人名單中,有知名作家、維權人士、知名的學運領袖,但更令朱牧牽腸掛肚的,是那些寂寂無聞的人。「柴玲、封從德到達法國,呢個人就隱姓埋名,我只知佢叫阿洪,但從未見面,佢係一個無名英雄」。護送學運領袖逃到香港,當年的阿洪,萬沒想到自己最終也要踏上逃亡之路,與家人天各一方。「佢因為唔出名,只有好少救濟幫助,要搵工重新建立自己生活」。說到觸動處,朱牧一泡眼淚在眼眶打轉。在法國探訪這個從未見面的故人,朱牧直言感受很深:「佢同我講初來法國生活好困難,有日一個人坐地鐵,手攞住一塊打碎咗嘅石頭,車站有個老人家問佢,係咪好唔捨得塊石頭?佢答係,因為係佢僅有嘅嘢,呢位法國長者就話,不如你嚟我農場(做嘢),又鼓勵佢學法文。」
走過最艱難的時間,今日的阿洪,在法國有穩定工作,成家立室,是一間公司的小主管,朱牧說很安慰。「成個運動,有好多犧牲者,在惡劣嘅時代裏,慶幸仍有憐憫嘅心」。無分國界身份體現憐憫的,除了平民百姓,還有他。「法國係第一個接收流亡民運人士嘅國家,一直想親身去致謝」。可惜相隔萬里重洋,再見時,已是在馬賽的墓園,已離世的燕保羅(Paul Jean-Ortiz),是當時總統密特朗(Francois Mitterrand)的外交顧問,也是當年民運人士能到法國的功臣。
「仲有當時嘅駐港領事,係佢負責簽證畀人走」。第一次到法國無法見面,第二次去又遇上鐵路工人大罷工,在荷蘭轉機時終取得聯絡,由馬賽折返巴黎,千山萬水,朱牧說終於問了一個留在心底30年一直好想問的問題。「我問佢當年接到求助,批出簽證前有冇問過上司,法國人很幽默,佢咁樣答我:一個人急便,你問誰?依家係救命,使咩問,救回一條命,這就是當做嘅事」。黃雀行動,是由法國先開綠燈,才有其他國家陸續跟隨。
「有樣嘢講出嚟,肯定又會俾人話我戀殖,(黃雀行動)如果冇當時政府嘅幫助,肯定救唔到咁多人出嚟。」
「呢種救命為先嘅人道精神,能在人的苦困和生與死之間伸出援手,令我深覺世界是那樣美麗,對我亦係很大嘅激勵」。嚮往人間的善美,就如當年臨走贈他油畫的高爾泰,更忘不了的,是經歷婚姻失敗的封從德,由飄泊到成為中醫,找回生活的方向。「從佢哋身上,我看到生命的重整,走到好遠的地方,能好好生活,於我就係最大的安慰。」語言不通、文化差異,還有離開家人朋友的孤寂,痛苦不足為外人道。「救過一個作家,流亡到法國但無法適應,精神出咗問題……」流落街頭的年輕人,最終在火車軌旁尋回,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所以,儘管外界對某些流亡海外的學運領袖狠加批評,朱牧亦不以為然。「我會盡量去了解佢哋嘅內心世界,但我覺得我無資格去批評佢哋,佢哋已經付出咗自己嘅人生」。這種被迫離家去國的痛苦,曾幾何時他感同身受,作為黃雀行動的核心成員,1997年主權交接,朱牧被勸離港,當年,他以訪問學人身份,前往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暫離香港。儘管只短留一年,也歸港有期,但他直言,那種被迫離開的心情,至今難忘,讓他對流亡者的心情,有更深切的體會。
「第一日喺宿舍,心情好差,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庭、離開自己的孩子,本應好好學習,偏偏心情散渙」。這份同理心,讓他對流亡人士特別包容,唯一的期望是平安、找到生活的方向,若有餘力,就以自身經歷,對抗遺忘。
朱牧說:「1986年得諾貝爾獎的猶太學者Elie Wiesel(艾利魏瑟爾),曾被兒子追問:屠殺猶太人的事,為何會在20世紀發生?點解呢個世界無人為佢哋出聲?呢個父親就答佢:我正在與遺忘鬥爭,我希望呢件事會不斷被人記住。如果有人受苦,就要為這些受苦嘅人發聲,因為如果我哋唔出聲,我哋其實係犯罪,我哋係幫凶。」
立志一生為受苦的人發聲,甚至用行動阻止,不要讓悲劇重演,朱牧說:「我想留存活的見證,使人不會忘記30年前發生嘅事。」與遺忘鬥爭,他說是畢生的責任。「有樣嘢講出嚟,肯定又會俾人話我戀殖,(黃雀行動)如果冇當時政府嘅幫助,肯定救唔到咁多人出嚟」。他舉了這樣一個例子:「有次有個流亡人士喺《明報》附近(柴灣)上岸,突然收到電話話捉咗去柴灣警署,結果致電政府部門,先可以放出嚟。」非常時期非常處理,還有盡快批出的行街紙,都是那些年官民持守的核心價值。
「換轉今日將如何?」記者忍不住問,朱牧搖頭苦笑,由開綠燈讓逃難者申請庇護,到強力部門越境執法,今時不同往日。六四之後,積極寫信給各國領事游說接收,朱牧表示,透過黃雀行動成功營救了約400人,其他人在97年5月前,亦悉數被安排全部離開香港,送往北歐。只是30年過去,涉及維權人士的追捕仍不斷,六四至今在內地仍是禁語,中港矛盾也令波瀾壯闊的八九民運,在部份年輕人心中逐漸褪色,甚至歸零。
但往事並不如煙,朱牧說就算有生之年未能看到平反六四,仍深信歷史真相,終不會消失。「只要我哋唔選擇忘記,就係最大嘅力量」。人民不會忘記,隨時日遠去、隨強力部門介入,儘管不容易,但平反六四,仍是一代人的期許,也是75歲的牧者,人生的最大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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