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社評】一篇告別演說，一場就職前的記者會，美國現任總統奧巴馬和候任總統特朗普的表現，形成鮮明對比。奧巴馬在演說中，22次提及民主，寄語美國人要合力守護；特朗普在翌日的記者會，則猛轟傳媒報道不實、禁止CNN記者提問、繼續堅拒公開個人稅務資料。近年美國社會撕裂加劇、「否決政治」（vetocracy）當道，奧巴馬8年艱苦經營留下的政治遺產，現在更有可能「人去政息」。奧巴馬竭力為民主敲響警號，然而美國政治衰敗能否扭轉，前景殊不樂觀。
奧巴馬談民主威脅
特朗普未開正確藥方
奧巴馬2008年高舉「改變」旗幟上台，對內落實醫保改革，引領美國經濟復蘇、失業率顯著回落，對外與古巴改善關係、簽署巴黎氣候協議，就解決伊朗核問題達成協議，執政上算有建樹，只是處理不善的問題亦不少。論外交，美國與盟友插手利比亞與敘利亞局勢，加劇戰禍促成ISIS崛起，無人機濫殺遭詬病，重啟美俄關係失敗告終，重返亞洲政策製造矛盾有餘、建設性不足。論內政，關閉關塔那摩監獄承諾「走數」、大規模監聽國民、移民改革難產，都是敗筆。隨着特朗普可能撤銷奧巴馬醫保、退出氣候協議，對古巴、伊朗轉趨強硬，奧巴馬8年功業有付諸流水之虞。
奧巴馬在告別演說中，談及美國民主面臨多項威脅，包括經濟不平等、種族矛盾、兩極化，以及民主運作機制衰敗，無不切中要害，只是形勢比人強，奧巴馬過去8年面對這些老大難積弊，明顯心有餘而力不足。奧巴馬上任之初，強調團結國民，推動跨黨合作，修補政治撕裂，可是8年來華府黨同伐異有增無減，近6年行政立法關係尤其繃緊，白宮政策要麼僅靠微弱多數在國會過關，要麼索性繞過國會，倚仗行政指令推行。
更諷刺的是，奧巴馬作為美國首位黑人總統，任內種族矛盾變本加厲，經濟不平等有增無減，中產困頓怨氣冲天，造就特朗普挾白人至上主義和民粹主義上台。奧巴馬曾豪言若可再求連任，有信心擊敗特朗普，惟根據美國媒體Politico新近民調，受訪者被問寧可奧巴馬三任總統，還是由特朗普本月繼任，選擇前者的只有44%，後者則有54%。
《歷史的終結》一書作者、美國著名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近年發表不少著述，探談美國政治衰敗。福山指出，過去20年美國在政治、種族、文化、宗教等方面愈益兩極化，以往民主共和兩黨在意識形態政治光譜上，尚有重疊之處，例如國會內最保守的民主黨人，在一些議題上比開明派共和黨人還要保守，但這種重疊性現已幾乎徹底消失，跨黨共識合作困難。同時，聯邦最高法院2010年裁定，民間機構人士豪花巨款支持自己屬意的參選人，是「言論自由」，開支不應受限，亦令各級選舉錢字當頭加劇。政治兩極化和強大利益集團介入政治，結果形成所謂「否決政治」，不同集團運用影響力，否決不利自己的決策，社會共同利益遭犧牲，管治每况愈下。美國政治衰敗已失去自我修復能力，只有發生巨大震盪，打亂當前政治平衡，始有改革可能。
特朗普成功當選，主要是鎖定經濟不平等和利益集團當道兩大積弊，表達選民對禮崩樂壞的憤怒，只可惜他並未開出正確藥方，僅拋出民粹答案，治標不治本。例如他提出改革旋轉門制度，限制聯邦官員離職後轉任政治說客，惟未提出更多措施踢走金權滲透。特朗普一味強調自己富有，不會受利益團體左右，叫國民信任他，可是在上周記者會上仍堅拒公開稅務資料，至於將生意交給兒子打理，就當成是劃清界線、化解潛在利益衝突，更屬兒戲。
兩極分化黨同伐異
後真相政治變本加厲
近年特朗普經常渲染不實流言，質疑奧巴馬並非生於美國，現在竟由他指控CNN炮製「假新聞」、要提問記者噤聲，不僅諷刺，也令人關注美國新聞自由會否遭打壓。近月英美媒體大談「後真相政治」，意即政客不再重視事實，隨意胡說民眾想聽的謊言，矛頭之一正是特朗普。無論是情報部門、聯儲局、選舉機構還是傳媒，總之特朗普看不順眼的，就將之說成是腐敗、為權貴服務。凡事陰謀論，必然加劇社會兩極化，動搖公眾對所有政治機構的信任，連最基本的事實也無法達成共識。正如福山所言，「若不信制度中立持平，美國民主就不可能生存，黨同伐異將滲進生活每一角落」。一個健康的政治制度，應能創造遊戲規則，減少兩極化，美國當前情况明顯背道而馳，放眼未來4年不容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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