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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民粹主義
英國脫歐：「民粹主義」（populism）幾乎是年度大熱話題，既可視作民眾憤怒的代詞，又與反建制、反移民、反理性、反民主等意思互換。2016年6月，英國為決定日後應否繼續保持其歐盟成員國身分進行公投，結果便成為了歐洲民粹初試啼聲的「代表作」。主流媒體在公投前夕一直認為脫歐機會十分渺茫，但公投結果卻正好相反：脫歐派以52%對48%「如願以償」，金融市場反應十分激烈，英鎊一度下挫至30年以來的歷史低位。英國脫歐同時造成政壇地震，首相卡梅倫（David Cameron）辭職，改由文翠珊（Theresa May）接管「爛攤子」，隨時因為國會的審議程序延誤執行脫歐時機，甚至觸發蘇格蘭再次進行獨立公投。
英國成功脫歐，同時引來外間質疑歐盟其他成員政府能否抵抗國內民粹主義風潮。去年布魯塞爾、柏林、尼斯先後發生恐襲事件，不但有機會刺激歐盟國家修定《神根公約》減少人口流動引伸的安全風險，更可能誘使激進民族主義者相繼發動脫歐公投，讓歐盟名存實亡。今年德國、法國將分別進行聯邦議院及總統選舉，其選舉結果誓必左右歐盟未來發展。逾半世紀的「歐洲整合工程」隨時推倒重來。
舊領袖退場
普密蓬駕崩：泰王拉瑪九世（Rama IX）普密蓬（Bhumibol Adulyadej）在位70年，去年10月宣告病逝。普密蓬在生期間廣受泰國民眾景仰，向來是當地政壇的「定海神針」，多次化解國內政治衝突。但泰王與軍方之間的半結盟關係亦間接窒礙泰國民主化。2006年和2014年軍方發動政變推翻他信（Thaksin Shinawatra）兄妹，有說法便指泰王事先已經默許。軍方近年動輒借用「侮辱王室」（lèse majesté）罪名拘捕異見分子，兩者共生關係更是顯而易見。去年8月泰國通過修憲公投，奠定軍方擁有直接左右泰國政治的權力，表示軍方已為王位交接做好準備。新王拉瑪十世（Rama X）哇集拉隆功（Maha Vajiralongkorn）在國內民望不及普密蓬，軍方便可乘勢鞏固權力。不過，泰國重走威權路線，讓盟友美國感到十分尷尬，反令中國乘虛而入。
彈劾朴槿惠：南韓總統朴槿惠縱容親信崔順實「閨密干政」一事在2016年10月被傳媒揭發，導致朴氏成為南韓首名被檢察官列為犯罪嫌疑人的在任總統。去年12月，南韓國會234名議員投票支持彈劾總統議案，支持者中更不乏朴槿惠的黨友，令她成為當地史上第二名遭國會彈劾停職的總統。朴槿惠停職，當中民間抗議的力量功不可沒，讓多年被政府排擠的公民社會難得一嚐成功的滋味。不過，這次「閨密干政」案件揭露出韓國政治體制漏洞處處，民眾對保守勢力大失所望，可能會轉而支持左翼理念政黨改革制度。如果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能夠透過目前民望乘勝追擊，贏得今年選舉，南韓近年「親美遠朝（朝鮮）」的政策恐怕將會生變。
卡斯特羅病逝：叱吒拉美政治50年的古巴強人領袖卡斯特羅（Fidel Castro）2016年11月病逝，意味又一位冷戰年代的元首級人物離開歷史舞台，正式終結拉美政治的「舊」時代。事實上，卡斯特羅的弟弟勞爾（Raul Castro）自2006年從兄長接過實權以後，便開始實行改革開放，2015年甚至與美國重新恢復外交關係（兩國自1961年已斷交）。21世紀「拉美山河一片紅」的左傾風潮（或稱「粉紅潮」）近年已出現「退潮」迹象：阿根廷2015年由親商界領袖奪得總統一職、委內瑞拉在馬杜羅（Nicolás Maduro）管治下經濟衰退慘不忍睹、巴西左翼總統羅塞夫（Dilma Rousseff）因貪腐醜聞去年被國會彈劾。古巴未來能依賴的外國援助只會愈來愈少，再加上特朗普威脅對古巴重啟經濟制裁，古巴市場化改革勢在必行，而且必須加快與國際接軌進程。
舊制度受挫
挑戰「一個中國」政策：2016年1月，民進黨在台灣總統及立法委員選舉取得大勝，讓該黨首次同時控制府院，令兩岸關係立即產生變卦。大陸一方多次要求台灣表態承認「九二共識」的「一個中國」原則，並逐步收窄台灣的國際空間，讓後者無法參與國際論壇或失去更多邦交國，直到台灣總統蔡英文放棄迴避策略為止。然而，特朗普和蔡英文在12月進行電話交談，又暗示拒絕受制於「一個中國」原則，動搖了30多年的中美外交規範。早前台灣當局表示蔡英文今年1月將過境美國，與美國國會議員會面，隨時觸發中美台一輪緊張局勢。
國際刑事法院退出潮：2016年10月，非洲國家布隆迪宣布退出《羅馬公約》（即國際刑事法院）之後，南非、岡比亞、俄羅斯相繼仿效撤回簽字。菲律賓、納米比亞、肯尼亞接着暗示有意退出《公約》。國際刑事法院目前受審的10宗案件有9個來自非洲，因此被非洲國家視為「新帝國主義」機構，被歐美國家用作欺壓他們，反而對美國（非成員國）在阿富汗及伊拉克等侵犯人權行為視而不見。南非和俄羅斯兩個創始國帶領退出《公約》，讓後者的認受性大打折扣。美國白宮和參眾兩院在共和黨控制下，短期內不會為了挽回機制信譽而改變初衷加入《公約》。國際刑事法院這次退出潮反映非歐美國家對當前國際秩序的不滿，隨時擴散到其他國際協約，或許是未來國際權力洗牌的先兆。
2016年發生的許多國際大事看似違反「常識」及「規律」，但冰封三尺絕非一日之寒：「主流」對民調的過度信任、媒體對「黑天鵝」潛意識的偏袒，統統遮掩了我們對身邊事物的全面認知及理解。同一道理，冷戰以後主導國際社會的規範及價值從不是必然的發展趨勢，民主發展、國際和平亦然。倘若我們不能擴闊自己的想像空間，準備迎接「黑天鵝」事件，國際社會隨時重返徹底混沌的「失序狀態」（anarchy），各政治板塊將以更暴力的手段爭奪話語權。
作者是日本早稻田大學亞洲太平洋研究所博士生
英國脫歐：「民粹主義」（populism）幾乎是年度大熱話題，既可視作民眾憤怒的代詞，又與反建制、反移民、反理性、反民主等意思互換。2016年6月，英國為決定日後應否繼續保持其歐盟成員國身分進行公投，結果便成為了歐洲民粹初試啼聲的「代表作」。主流媒體在公投前夕一直認為脫歐機會十分渺茫，但公投結果卻正好相反：脫歐派以52%對48%「如願以償」，金融市場反應十分激烈，英鎊一度下挫至30年以來的歷史低位。英國脫歐同時造成政壇地震，首相卡梅倫（David Cameron）辭職，改由文翠珊（Theresa May）接管「爛攤子」，隨時因為國會的審議程序延誤執行脫歐時機，甚至觸發蘇格蘭再次進行獨立公投。
英國成功脫歐，同時引來外間質疑歐盟其他成員政府能否抵抗國內民粹主義風潮。去年布魯塞爾、柏林、尼斯先後發生恐襲事件，不但有機會刺激歐盟國家修定《神根公約》減少人口流動引伸的安全風險，更可能誘使激進民族主義者相繼發動脫歐公投，讓歐盟名存實亡。今年德國、法國將分別進行聯邦議院及總統選舉，其選舉結果誓必左右歐盟未來發展。逾半世紀的「歐洲整合工程」隨時推倒重來。
舊領袖退場
普密蓬駕崩：泰王拉瑪九世（Rama IX）普密蓬（Bhumibol Adulyadej）在位70年，去年10月宣告病逝。普密蓬在生期間廣受泰國民眾景仰，向來是當地政壇的「定海神針」，多次化解國內政治衝突。但泰王與軍方之間的半結盟關係亦間接窒礙泰國民主化。2006年和2014年軍方發動政變推翻他信（Thaksin Shinawatra）兄妹，有說法便指泰王事先已經默許。軍方近年動輒借用「侮辱王室」（lèse majesté）罪名拘捕異見分子，兩者共生關係更是顯而易見。去年8月泰國通過修憲公投，奠定軍方擁有直接左右泰國政治的權力，表示軍方已為王位交接做好準備。新王拉瑪十世（Rama X）哇集拉隆功（Maha Vajiralongkorn）在國內民望不及普密蓬，軍方便可乘勢鞏固權力。不過，泰國重走威權路線，讓盟友美國感到十分尷尬，反令中國乘虛而入。
彈劾朴槿惠：南韓總統朴槿惠縱容親信崔順實「閨密干政」一事在2016年10月被傳媒揭發，導致朴氏成為南韓首名被檢察官列為犯罪嫌疑人的在任總統。去年12月，南韓國會234名議員投票支持彈劾總統議案，支持者中更不乏朴槿惠的黨友，令她成為當地史上第二名遭國會彈劾停職的總統。朴槿惠停職，當中民間抗議的力量功不可沒，讓多年被政府排擠的公民社會難得一嚐成功的滋味。不過，這次「閨密干政」案件揭露出韓國政治體制漏洞處處，民眾對保守勢力大失所望，可能會轉而支持左翼理念政黨改革制度。如果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能夠透過目前民望乘勝追擊，贏得今年選舉，南韓近年「親美遠朝（朝鮮）」的政策恐怕將會生變。
卡斯特羅病逝：叱吒拉美政治50年的古巴強人領袖卡斯特羅（Fidel Castro）2016年11月病逝，意味又一位冷戰年代的元首級人物離開歷史舞台，正式終結拉美政治的「舊」時代。事實上，卡斯特羅的弟弟勞爾（Raul Castro）自2006年從兄長接過實權以後，便開始實行改革開放，2015年甚至與美國重新恢復外交關係（兩國自1961年已斷交）。21世紀「拉美山河一片紅」的左傾風潮（或稱「粉紅潮」）近年已出現「退潮」迹象：阿根廷2015年由親商界領袖奪得總統一職、委內瑞拉在馬杜羅（Nicolás Maduro）管治下經濟衰退慘不忍睹、巴西左翼總統羅塞夫（Dilma Rousseff）因貪腐醜聞去年被國會彈劾。古巴未來能依賴的外國援助只會愈來愈少，再加上特朗普威脅對古巴重啟經濟制裁，古巴市場化改革勢在必行，而且必須加快與國際接軌進程。
舊制度受挫
挑戰「一個中國」政策：2016年1月，民進黨在台灣總統及立法委員選舉取得大勝，讓該黨首次同時控制府院，令兩岸關係立即產生變卦。大陸一方多次要求台灣表態承認「九二共識」的「一個中國」原則，並逐步收窄台灣的國際空間，讓後者無法參與國際論壇或失去更多邦交國，直到台灣總統蔡英文放棄迴避策略為止。然而，特朗普和蔡英文在12月進行電話交談，又暗示拒絕受制於「一個中國」原則，動搖了30多年的中美外交規範。早前台灣當局表示蔡英文今年1月將過境美國，與美國國會議員會面，隨時觸發中美台一輪緊張局勢。
國際刑事法院退出潮：2016年10月，非洲國家布隆迪宣布退出《羅馬公約》（即國際刑事法院）之後，南非、岡比亞、俄羅斯相繼仿效撤回簽字。菲律賓、納米比亞、肯尼亞接着暗示有意退出《公約》。國際刑事法院目前受審的10宗案件有9個來自非洲，因此被非洲國家視為「新帝國主義」機構，被歐美國家用作欺壓他們，反而對美國（非成員國）在阿富汗及伊拉克等侵犯人權行為視而不見。南非和俄羅斯兩個創始國帶領退出《公約》，讓後者的認受性大打折扣。美國白宮和參眾兩院在共和黨控制下，短期內不會為了挽回機制信譽而改變初衷加入《公約》。國際刑事法院這次退出潮反映非歐美國家對當前國際秩序的不滿，隨時擴散到其他國際協約，或許是未來國際權力洗牌的先兆。
2016年發生的許多國際大事看似違反「常識」及「規律」，但冰封三尺絕非一日之寒：「主流」對民調的過度信任、媒體對「黑天鵝」潛意識的偏袒，統統遮掩了我們對身邊事物的全面認知及理解。同一道理，冷戰以後主導國際社會的規範及價值從不是必然的發展趨勢，民主發展、國際和平亦然。倘若我們不能擴闊自己的想像空間，準備迎接「黑天鵝」事件，國際社會隨時重返徹底混沌的「失序狀態」（anarchy），各政治板塊將以更暴力的手段爭奪話語權。
作者是日本早稻田大學亞洲太平洋研究所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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