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糸﹕民主的背叛

【明報文章】《明報》11月19日載鄭立的文章〈議員的資格 只來自選民授權〉，較明晰地闡述鄭對民主的理解。文中許些地方很能表現鄭對民主的篤信：「（選票）的『神聖』在於它的無上」、「只要當選，那就是一個在那時候有資格當議員的人」、「資格是源自巿民授權……他個人的道德如何，沒有任何關係」、「不論我們有多大的道德理由（否定議員的資格），在行為上我們就是背叛了民主」。


當談及資格，一般而言是一系列條件，或是法定要求。個體成為公民，再成為候選人，再當選成為議員，須符合若干條件，得票只是其一。任何一環有差池，可能影響資格。法例上有褫奪議員資格的條文，不論議員得票多少。但鄭的說法近於理念，不太談實際政治操作和法律要求；鄭更強調的是選民給予當選者的授託（mandate），說的不似是現時社會爭論中的「議員就任資格」（the qualification for assuming the office）。按法律，候選人當選（being elected）並不完全等於就任資格。鄭以「授託」取代一系列的就任條件，並自視「授託」為唯一的條件，提法是有問題的。


民主並非唯一考慮

世上很難有一種價值，永遠必然地凌駕所有其他價值。將「民主」理解成多數人不受限制的權力、視「選票」為「無上」，觀點激進，而且偏狹，忽略了制衡的重要。西方政治素有權力分立、憲政、法治的傳統，其用意之一為防止民主過度膨脹，以免恃眾凌寡。民主若脫離法律而獨大，反而會危及民主本身。


民主從字根說是「人民當權」，「主權在民」是民主的核心。從諸多角度來看，直接民主都比間接民主更接近「主權在民」的原意，然則代議制度就是對民主的背叛？既然主權在民，何需假手於代表議事？最簡潔的應答：因為民主並非我們的唯一考慮。


鄭說：「（當選者）不是源自他為大部分人所接受，他只需要為支持他的人所接受，只代表支持他的人。」老舊的教科書這樣說：代議士該作出獨立的判斷，而不是將選民的意見原封不動帶到議會。前者是representative，後者是僅僅的delegate。議會並不為召集一群不同界別利益敵對的代表互相對峙；議員一旦進身議會，就成了「全民代表」，只謀求一種利益——社會的整體利益，此說近於盧梭學說中的「公意」。教科書的說法太天真，盧梭也太落伍，但不難想像，如果議員只代表界別的利益寸步不讓，只不過將對峙由社會轉到議會，紛爭無法得到解決。今日我們的議會分崩離析各自為政，「群策群力」談不上，連準時開會都不能保證，議會已不是決策立法的地方。


民主應視作目的抑或手段？

筆者不反對民主，恐怕也不是民主主義者。什麼是民主主義者？相信是以實踐民主為目標的信徒。可曾想過：民主變成了我們的目標？抑或我們希望透過民主去達至某些特定目標？哈耶克在《自由憲章》說：「甚至最教條的民主主義者也很難說，民主的每一步擴大都是好事。無論贊成民主的理由多麼有力，民主本身不是一種終極或絕對的價值……民主可能是實現某些目的的最好方法，但不是目的本身。」如果說「人類為追求幸福而活」，此說應該爭議不大；民主爭到了，是否就代表幸福？民主應視作目的，抑或手段？


作者是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