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之前提到，無論在港抑或在大馬，當下好像都被一股無奈又無助的氛圍所籠罩，彷彿很多事物很不對勁，連要如何嘗試去改變現狀，都好像很難想像。馬國大多華人聽到自身或自己國家被簡稱「馬來」，極為反感，當然有其在地感受被歧視的特殊因素。我上周在解釋時也就掀出馬國當下蓄意人為的族群緊張關係，一時之間要化解也令人束手無策。
反過來說，我到今時今日也還是不完全明白，為何每當說英語或英粵交叉使用時，稱呼香港友人為「Hongkies」，彼等也好像極大反應，必要義正辭嚴的糾正我應稱「Hong Kongers」。有人說「Hongkies」是英國、澳洲等地的「鬼佬」對香港人的鄙視性的稱呼，所以尤其當年赴當地留過學或打過工的港人，一聽到此稱呼心底裏的一條神經線即被觸動而發作。無論如何，我覺得還是要尊重人家的感受的，但又覺得「Hong Kongers」這詞很繞口，所以自己反而在英語裏提到港人時，會用上較長的「Hong Kong people」。
活脫脫列根經濟樣板
有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香港看來沒有如大馬般的來自天生南轅北轍背景的族群糾紛，但起碼在社會經濟以及政治方面的難題，香港也是不遑多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香港在社會經濟方面的當下際遇，其實對於全世界奉行各種程度上的資本主義的經濟體，都是有高度的示範作用。對於我來說，在經濟上香港根本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列根經濟政策（Reaganomics）被發揮到淋漓盡致的樣板。
話說上世紀70年代的美國，因為中東石油出產國抵制美國長期支持與彼等對立的以色列而減產或停運石油，導致尤其是當時高度依賴中東石油供應能源的美國，陷入了一場石油危機。而這場石油危機所引發的美國社會恐慌，也讓美國經濟蕭條了好幾年。當時，代表共和黨出來競選總統的加州前州長列根，就曾與尋求連任的民主黨籍總統卡特在電視辯論裏做總結時，毫不留情的對電視機前的觀眾豪言：「你們生活得比4年前好嗎？好的話，請把票投給卡特總統；如果不好，那就請投給我！」而答案應該還是蠻明顯的，因為美國大多選民也老實不客氣的把票投給「牛仔」列根，簇擁他上台把美國經濟搞好。
列根在1980年代入主白宮後，他的幕僚所提出的經濟改革方案，最主要的策略便是為尤其是富人與大商家大幅度的減稅。美國的最高稅額從70幾巴仙跌幅過半到30幾巴仙。列根經濟團隊的減稅邏輯是低企的稅率會導致商家更踴躍從事商業活動來賺錢，因為所賺的錢不會被大量的削去交稅。那這一來不但市面上的商業活躍了起來，商家所可留下的資本也可再次被投入去做更多生意。而這中間所創造的各種就業機會不也讓中下階層得以有更多收入來花用，從而刺激消費經濟嗎？如此的資本猶如清水從上邊流經並潤濕各式細石幼沙而最終為使用者所淘取的運作模式，也被稱為「涓滴下流式經濟」（trickle-down economics），看來一舉至少有三得，不就是重振美國經濟雄風的靈藥嗎？
這列根經濟政策實施起來，最為額手稱慶的當然是之前被高昂的稅務壓得透不過氣來的商家；而在短期內，這涓水也好像的確有多多少少的「下流」，美國經濟好像有了復蘇的迹象。但自我1990年代初期赴美念書時起，我就沒真正聽過看過美國經濟真的大幅度成長的，反而每年白宮與國會都為了各種愈來愈堆積如山的福利援助開銷而爭得面紅耳赤。試想，如經濟愈來愈好，老百姓還需要那麼多福利、援助嗎？這主要是因為列根經濟政策立意雖好，但實施起來時，卻會出現一些畸形的發展。如商家們因低稅而「省下」的資本，不一定會被再投入到實體經濟裏去發展，反而會被投入金融市場去炒作，以獲取更大比例的利潤。而老闆即便因低稅而更富了，卻未必會相應的照顧員工們的利益，不一定會加他們的薪水，也未必會聘請更多員工，而是要現有或更少員工做更多的工作。如此一來，消費經濟的熱度也就燒不上來了。所以，美國整體經濟即便有所提升，但一方面其「虛擬」的、以金融工具與信任為主的成分頗高，而另一方面主要也就只是一小撮人「富了起來」，普羅大眾還是得辛苦的張羅三餐，否則手停口停。
打工一生得個桔 人心浮動
而香港呢？在稅制的低企方面不是做得比列根經濟時代的美國更徹底嗎？前一陣子，某首富忽然良心大發呼籲哪怕只是輕微的稅額調升，當局不也第一時間跳出來「力陳其害」嗎？而大筆冒現（包括從外地被吸引）出來的財富，一部分當然也好像美國般湧入了金融市場，但在本港寸土尺金的缺地現實下，另一大部分的財富，不也把房產愈炒愈高嗎？同時，中下層職工們的報酬多年來也未有顯著的提升。我們華人傳統的「買樓來結婚」的習俗，我膽敢問一句，對當下多數港人來說，還有可能實現嗎？如此的打極一生工，最後也還「得個桔」的悲慘命運，人心如何會不浮浮？
而在政治方面，我在本欄第一篇文章裏就曾提過，據我所觀察，內地已故最高領導人對港人的所謂回歸後50年不變的承諾，對許多港人來說是有一個潛前提的，即50年後內地無論是經濟或其他方面會愈來愈像香港，與港人所熟悉的也是國際上所通用的各種處事方法靠攏。當一些香港人覺得回歸以後的10幾年來反而是香港尤其在經濟以外的好幾方面變得愈來愈像彼等認為還有待改善的內地時，而有關方面又好像即便沒有大力推動但起碼樂見如此之成，這些人心裏可能也不太好受；再加上上述的社會經濟壓力，所以五花八門的各種要求主要是保有原有生活模式與氛圍的政治、經濟、社會等訴求便如雨後春筍般長了出來。如香港各路政黨類別之多，有時讓我以為是在研究印度的政治。
重懷柔 輕尚武
我既不是香港人也不是中國人，所以無心對香港各政治取向說三道四。但有一些現實可能還是需要指出的。其一是在實力懸殊的情况下，要搞較為激進的政治，無異於以卵擊石，是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有時甚至是流血的下場。其二是香港如果最後落得個玉石俱焚下場，不止對本港，對整個大局影響也還是頗為深遠的。所以有關方面宜重懷柔、輕尚武。能否走出這窄巷，迎來一線的曙光，還是很考大家的想像力的。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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