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新一屆立法會選舉9月舉行,擺在香港人面前最關鍵的問題是:如何將汲取到的教訓轉化成政治能量,讓他們心目中理想的議會逐步成為現實。過去一屆立法會乏善可陳,充斥着謾罵、擲物、動粗、拉布、流會和議而不決。可是,儘管莊嚴的議事堂淪為慘不忍睹的「真人騷」和光怪陸離的政治劇場,香港人卻上了寶貴的民主一課。
在民主選舉勝出的參選人——不管是雄才大略的政治家還是投機取巧的政棍——常常這樣說以強調他得到民意授權(public mandate):「選民表達了他們的心意。」(the people have spoken)這是民主的真諦,也是它的缺陷。民主跟上帝一樣,給人類行使他們自由意志的權利;問題是只要讓我們選擇,我們就有機會選擇錯誤。法國政治學家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說,在民主制度下,人民得到的管治,就是他們應得的管治(in a democracy, the people get the government they deserve)。作家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說,民主乃確保人民得到其應得管治的機制(democracy is a device that ensures we shall be governed no better than we deserve),就是這意思。
選民往往做出違背利益的「自我懲罰」
民主不是普世價值,而是一種不完美的分配和轉移權力的政治制度。它給予人民投票和選舉的權利,但人民不但可以被愚弄和被操縱,他們的愚蠢、貪婪、無知、自私自利和喜歡諉過於人的劣根性更是任何民主制度也改變不了的。於是,一次又一次,選民在行使政治權利的時候違背自己的根本利益,做出各式各樣「自我懲罰」(self-punishing)的選擇,例如將國家捲入戰爭和把年輕人送上戰場。納粹德國的空軍司令戈林(Hermann Goring)在紐倫堡審訊中說出一個殘酷的事實:想開戰的永遠是領袖而非人民,但人民總會乖乖就範順從領袖的意願。領袖只需要告訴人民敵人步步進逼而國家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又將反戰者抹黑為喪權辱國的賣國賊。這類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以美國為例,她自詡有全球最先進的民主制度,但美國人的投票行為真的符合他們的最大利益嗎?
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從不隱瞞他的無知、偏執、自戀、人格障礙、種族歧視和白人至上主義,但多不勝數的美國人仍然覺得他是理想的總統人選,堅持要給他可以發動戰爭的權力。這反映了美國人對社會和建制的不滿,已經到了「寧見玉碎,不讓瓦全」的地步。哲學家盧梭的名言「我未必比你強,但至少與你不同」(I may be no better but at least I am different)成為特朗普對民眾最大的吸引力。特朗普不止是麻煩製造者,更是激進主義者。激進主義(radicalism)一詞來自拉丁語「radix」,意思是「根部」,意味着「根本的改變」(change at the root)。美國人為求劇變而不惜孤注一擲,實非明智。
關鍵看選民會否從過往錯誤中汲取教訓
9月舉行的立法會選舉重要,因為它給香港人一個機會撥亂反正,將已陷於半癱瘓的議會從所謂「現狀的極權」(the tyranny of the status quo)中拯救出來。
這是民主制度最大的優越性,它有一個內置的自動調節機制(built-in self-correcting mechanism),讓選民在反覆試驗和不斷摸索(trial and error)中糾正自己的錯誤。正因為這個原因,民主的質素跟選民的質素有不可分割的關係,優質民主只會產生於一個選民能夠從錯誤中汲取教訓的學習型社會。相反,若壞領袖不斷在一個國家的民主選舉中脫穎而出,這個國家的選民一定有某種難以克服的學習障礙。在這個意義上,民主不是一盤棋局,選民的一子錯不足以導致滿盤皆落索。因選民選擇錯誤而產生的失效議會是民主政治的一部分,一如犯罪是人類行為的一部分。關鍵是選民能否從他們的錯誤中汲取正確的教訓,在下一次選舉中以投票的方式向失職的議員說:「滾蛋,你違反了與我們簽訂的社會契約!」民主的進程,往往就是這樣一個「退一步,進兩步」發展模式。自8.31政改被否決,香港的民主進程已經退了不止一步,9月的立法會選舉是時候向前踏出一步了。
林沛理
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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