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香港設有一個世界知名的廉政公署，據說令貪官污吏們無所匿身，連堂堂的港府前第二號人物政務司長都能入罪、鋃鐺下獄，而且連前特首也不放過，力行檢控，其鐵面反貪、大公無私之「壯舉」，每讓我們這些雖也與香港一樣為前英國殖民地，但基於各種包括發展程度不及、當局決心不足、人民醒覺不高等原因而未能如是「大刀闊斧」來肅貪的地區之子民，在慨嘆之餘也羨慕不已。
然而近幾星期以來，香港廉署的高層卻似發生「大地震」，尤其是其據說主理調查貪污的執行處，接連數名主管人員要不就離職、要不就明顯的「被離職」，日前更有「被離職」後迅速「被回職」的，其頻率與氛圍，實在讓人眼花撩亂。雖理論上屬於廉署內部高官人事調動，但可能難免也影響香港市民以至世界關心人士對廉署之前如上述般崇高的敬意與信任。
令人想起「星期六晚大屠殺」
對我來說，香港廉署這短時間內一系列的高層人事異動，讓對美國政治歷史有所偏好的我，油然想起了在1973年美國所發生的一起名堂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政治濫權事件——「星期六晚大屠殺」（Saturday Night Massacre）！這當然不是一起真正意義上的大宗謀殺案件，而是牽涉到在那年代美國惡名昭彰的政治醜聞「水門事件」（Watergate Scandal）。話說在1972年時，美國民主黨設在首都華盛頓水門大廈群全國總部辦公室，一晚被人「爆格」行竊，粗手笨腳的「小偷」不久也被逮捕。不料後來卻發現彼等乃受時任美國總統、來自共和黨的尼克遜的競選連任委員會所指使，可能志不在財物，而是想要竊取政敵機密。
全美以至全世界一時為之嘩然。當時即便是美國，牽涉到位高權重的政要涉及疑似違法事故時，多由當朝總統委任的司法部檢察官們理應避嫌，而應設立獨立檢察官（independent Counsel）來調查的作法也還未成熟。所以，水門事件一開始時便只由份屬尼克遜內閣成員、也當過尼克遜競選團隊律師的總檢察長理查遜（Elliot Richardson）來委任一名所謂的特別主控官（special prosecutor）寇斯（Archibald Cox）來主導調查工作。當時尼克遜政府看起來也許只是要敷衍一下來自四方八面的、要求查出真相的沉重壓力，暗地裏其實還是希望寇斯會「識做」，「意思意思」的做個樣子查一下也就結案了，把麻煩解決掉。
不料作風耿直的寇斯，竟然也認真的查起案來，還發出傳票徵召尼克遜在白宮總統辦公室所做的錄音帶子，看來是要聽總統本人是否涉案了。尼克遜老羞成怒，在1973年底的一個星期六，下令理查遜把寇斯炒掉。理查遜雖與（也是法律專業出身的）尼克遜交往多年，但其法律專業本能也許告訴他，如此粗暴的明顯干預水門事件的調查工作，實為不妥，故拒絕從命，也自行辭去總檢察長一職。理查遜的職務，遂自動由副總檢察長拉克斯豪斯（William Ruckelshaus）代行。尼克遜誓不罷休，再下令拉氏炒掉寇斯。而拉氏竟然也很有骨氣，在代行總檢察長數小時後也「下堂求去」，同樣拒絕從命。
根據美國司法部的人事慣例，這回就輪到常代表美國政府在最高法院力辯案件的律政司（Solicitor General）勃克（Robert Bork）來代行總檢察長的職務了。尼克遜也老實不客氣，叫勃克炒掉寇斯。這勃克眼看兩名前上司一夜之間不順從總統意志的後果皆「被辭職」，也許也「學乖」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終於也炒掉了寇斯。當然，尼克遜最終也還是功虧一簣。後來新委任的特別主控官查沃斯基（Leon Jaworski）也比寇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認真查案，最終導致尼克遜被國會彈劾，不久後自行鞠躬下台，成為美國史上第一名辭職的總統。而勃克順從主子意願的後果也不光彩，後來被列根總統提名為最高法院大法官時被參議院拒絕，4年前才寂寂而終。
當然，這「星期六晚大屠殺」的背景是不能也不應與香港廉署近來的連串人事異動對號入座式的相提並論的。起碼到目前為止沒有明顯證據顯示有廉署以外的港府高層勢力介入此輪人事變遷，而我們也不得而知外傳一些人可能也如寇斯般「過度努力」查某些案件而引發人事異動的所以然。但廉署這一連串的離職、「被離職」、「被離職後迅速被回職」，其「風聲鶴唳」的表象實未免讓人聯想起上述「大屠殺」的系列相似動作。廉署如未能就此作出合理而又令人信服的解釋，恐難以重拾港人以至世人（別忘了，香港可是個在很大程度上以廉潔著稱的世界金融中心）對其一貫如故的信心。
「一個大馬公司」事件
無獨有偶的，在我老家馬來西亞也有個類似香港廉署的反貪污委員會，而日前包括其主席在內的3名最高級官員，竟然也在同一天內，或「被提早退休」，或調任其他部門。彼等的人事調動，可就不是如廉署般被說成是內部事務了，而是需要當朝的馬國政府啟動的。至於馬國當局為何要如斯做，當然也有很多種說法，其中一種，就牽涉到所謂的「一個大馬公司」事件了。
「一個大馬發展公司」是我前老闆、馬國首相納吉布上任不久後所成立的一個類似主權基金的官方投資公司，由馬國財政部獨家擁有，而財政部長也由納吉兼任。但近年來，一馬公司的各項令人不安的財務異動問題，卻由好幾家國際上鼎鼎有名的西方報紙，包括《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予以揭發。而美國司法部經過長時間調查後，更入稟美國聯邦地方法院，要求查封、沒收源自一馬公司的大筆資金被「轉移」出來後在美國與其他國家所購置的價值連城的各項資產。這可是美國政府有史以來要求充公的其中最大一筆資產，除了在紐約、洛杉磯、倫敦等地的豪華房產、酒店外，還有遊艇、噴射機，甚至梵高（Vincent Van Gogh）與莫奈（Claude Monet）的名畫等，以至有出資開拍由國際巨星迪卡比奧主演的暢銷電影，林林總總。美國司法部的訴狀中，就有提及納吉布的繼子乃其中一重要相關人士。至於訴狀中可能居於國際友好關係而沒被具名點出、只被稱為「馬國一號官員」者，距離其身分被確認更是一紗之薄。馬國反貪污委員會日前證實有與美國執法當局在調查這一系列有關一馬公司的資產轉移，也許也就引起了某些方面的不悅，所以做頭的幾位，也就被弄走了。
就如被上述暢銷電影的片名《華爾街之狼》所聯想起般，這可真是一個充滿「人狼」的世界。世道低迷，想要追求真相與正義，有時反而會被反咬一大口，吃不了兜着走。如此非常時期，可能也就只有暫求自保了。留得青山在，那柴等以後形勢較好時再燒吧。不過，在港在馬都好，今時今日要想着有更好的形勢，可能還真的要有很好的想像力才行。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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