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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書達人﹕看書人說書 書是歷史 永續靈魂長青網文章

2016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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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6年04月24日 06:35
2016年04月24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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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深夜,沿街無人。不起眼的地庫樓梯口,如秘道,通往另一世界。拾級而下,森記圖書的招牌還亮着。


一個女子,二十多隻貓,四萬多本書,三十七年,一間書店。


地面上日換星移,連皇都戲院都要拆了,陳琁依舊在這晝夜如一的地庫,經營着書店。半生賣書、看書,陳琁對書有種執著。她說,每本書都有它的靈魂。


所以,發現有人偷偷刪改作者的文字,她氣得邊讀邊哭,聯絡記者追查,最後成為《明報》的頭版報道。香港中和出版社去年出版的《八年抗戰之經過》,聲稱據一九五五年抗戰國民黨要員何應欽編著的版本「重新製作」,卻刪去作者提及「共匪」的再版序言及「中國共產黨破壞抗戰史實」附錄。


這年頭,文字早脫離紙張。郵件、文件、帳單、機票,全都電子化,改的字再多,都只是屏幕上的事,不留痕。唯有白紙黑字的書,卻以最原始的方式,留下了偷天換日的證據。


改書篡改歷史 作者自我審查

森記不大,但同一本書,架上總有不同版本,《孫子兵法》就有五個版本。「我盡量多放不同版本,讓讀者自己選。」就算她自己看書,也喜歡對比不同版本。除了何應欽的《八年抗戰之經過》,她還發現,內地出版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刪去與國民黨有關內容,「前一頁同後一頁都唔接!我不賣,把書丟了!胡蘭成寫的是抗戰經歷,他們不僅不尊重作者,更不尊重當時的時局及歷史!」


倪匡講「人肉」 被改成「羊肉」

書是歷史,也是作者立身立言的見證。陳琁是倪匡迷,她說,資深左派報人江迅所著,明窗出版社出版的《倪匡傳:哈哈哈哈》中,倪匡常講的食人族笑話,「人肉」疑被審查變成了「羊肉」。第327頁,倪匡說非洲的食人族,為了「文明化」,派子弟到英美留學,回來學會了用刀叉吃「羊」肉。陳琁氣呼呼:「我相信是江迅的自我審查,這笑話倪匡在很多場合都講過,都不是這樣的!」說着就找來天地圖書出版,陳婉君寫的《倪匡有問必答》,證實原版笑話中是「吃『人』肉」。「就算你說是植錯字,那麼出版社的校對都好差囉!」


用中國農村語 譯村上春樹?

見微知著,一本書,就算不是大堆頭的文史哲巨著,內裏的學問,也多着。陳琁喜歡比較不同翻譯,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就讀了四版:台灣葉慧譯的、內地林少華譯的、台灣賴明珠譯的,及台灣故鄉出版社譯者不明的版本。她為村上抱不平:「有人用『喊爹叫娘』、『哭天搶地』這些詞語去譯,好中國農村,日本人不是這樣的。他們的人性中,有些東西跟我們很不同,很冷靜,你看熊本地震,他們拿食物都排隊的。看翻譯小說,除了享受文字、故事,亦可以了解別人的民族性、生活習慣、文化等,不然為什麼要看?村上有好多嘢都好都巿,好私人,這樣譯,便失去了那種享受。」她最愛賴明珠的譯本,「文學味濃好多」。


譯者背景 折射出一個時代

松本清張的《波之塔》,陳琁偏愛台灣朱偑蘭早年出版的譯本(中譯名為《蕭瑟樹海》),「她本身是作家,也跟她在那個年代(早期台灣曾受日本統治)受過日文教育有關。」譯者的背景,也折射出一個時代。


余光中以八旬之齡,重校早年譯的《梵谷傳》,精益求精;楊絳花二十年,首次由西班牙語原文譯出中文版《堂吉訶德》,書的重量,來自作者、譯者心血。陳琁說,現在不少出版社或因趕着出版,一本書由二人合譯,「同一篇小說,上半部說是『姐姐』,下半部說是『妹妹』,我看了半天才搞明白,原來是同一個人!」


唯有書本 最長命

Twitter一個tweet,半小時已沉到電話熒幕底;facebook一則貼文,數小時已淹沒在資訊之海;報紙保鮮期是一天;周刊、月刊也許更久;唯有書,生命比其他文字都悠長。森記圖書賣新書,旁邊的鐵道館賣二手書,都是陳琁開的。半生賣書,她說,書其實沒有主人,隨際遇而流轉於不同愛書人之手,惟她希望,每本書都能在書架上永生。


她拿起一本書,讀了一段:「你看到的每一本書,都是有靈魂的。這個靈魂,不但是作者的靈魂,也是曾經讀過這本書,與它一起生活、一起夢想的人留下來的靈魂。每一本書,每一次換手,接受新的目光凝視書中的每一頁,它的靈魂就成長了一次,也茁壯了一次。」是西班牙作家卡洛斯.魯依斯.薩豐(Carlos Ruiz Zafon)的魔幻小說《風之影》。


設計簡單 已好有自信

正因書的生命如此厚重,一本書的設計便很重要,「現在愈來愈多花樣,但設計者有時忘記了它是一本書!」陳琁兼營出版社,出版過溫瑞安、喬靖夫的小說,她說:「一本書再好賣,也不會永遠平鋪在枱面(書店放熱銷書的位置),總要放上書架。書有腰封,插進書架很麻煩,有些書,玩線裝設計,書脊看不到書名,設計師有沒有想過,其實本書要在書架上永生?」


愛台灣出版 紙輕易拿

「這是花巧多過尊重讀者閱讀的需要,我見過有書粉藍底反白字,你叫人怎麼看?天地位(每頁文字上方及下方的空白)留咁多做什麼?好嘥紙!180頁夾硬撐到250頁,書厚點,可賣貴點,但讀者拿上手,就辛苦了。」陳琁因常用手托着書看,得了筋膜炎。她喜歡台灣書,「他們用那種微黃的紙,較輕,拿上手會自然彎曲。」簡體字的書,除非沒繁體版,否則不會買,唯恐有所刪改。


陳琁喜歡七八十年代的設計,「二手書都照收,一拎上手的感覺好舒服,所有嘢都啱啱好。」筆者有本一九七八年,台灣出版的唐君毅《人生之體驗續篇》,封面沒插圖,只有書名、作者、出版社,「以前的書設計簡單,好有自信。最近的書封面同書名都七彩,又多副題,愈出愈大本,愈出愈厚。」


「現在是一個消費的時代,消費者鍾意嘛,就設計到令人想買,但書就係書!」訪問期間,她常常聊着聊着,就「哎呀,有本書我好鍾意,我讀一段你聽」,轉身就從書堆中翻出書來念:「他們一邊想着許許多多無關緊要、可有可無的待辦事項,一邊晃進商場附設的書店。他們到這兒來的目的不外乎挑件生日禮物或周年紀念品,要不然就是想找一本外表光鮮亮麗、內容甭花太多腦筋的書,送給孫侄兒帶到『愛之船』上消磨時間,或者他們打算買一本大書——『寫得又好又多又長的書』——因為有個親戚這會兒生病住院正悶得慌。他們剛剛才跨出家飾行,接下來還得光顧藥妝店和玩具舖,所以總是行色匆匆。」今次是湯姆.羅勃(Tome Raabe)的《嗜書癮君子》,小思老師推介她看的,陳琁說:「我最怕是這種買書的心態。」


不上網 不看電子書 「我寧願讀一本書」

在網上,海量資訊唾手可得。陳琁不上網,手機只用來收發Whatsapp短訊跟公司電郵,她覺得,手機只是工具,「能讓人知道一樣嘢(資訊),但僅是知道。我不耐煩學用手機,這些時間情願用來看書。」她也不看電子書,「揭書的動作會強化記憶,有次倪震打來,着我找一段文字,說了書名,我大概翻一下,就找到。」


陳琁連雜誌也少看。有一次,她拿起雜誌,看了兩小時,「這兩小時,我除了知道一些資訊,得到什麼呢?知道了,對我的生命又有什麼影響?到現在,我已完全忘記雜誌介紹的產品是什麼,我寧願讀一本書。」偏愛書本自有原因:「人家終其一生,可能只寫了幾本書,而我們好現成就一聲,像吸骨髓般啜了去,幾着數!」


作者讀者之碰撞 係喎,點解你會咁睇嘢?

僧人作家小池龍之介在《不思考的練習》中說,我們習慣不斷查看短訊、網上留言,其實每天看的資訊,不少是無用的「雜訊」。若生命中只有一件重要的事,對陳琁來說,那就是求真,這就是看書的意義。「我成日覺得人係一種求真、求知,知不是只是知識,而是我們生命的長河這麼長,要行得舒服,開心,好多嘢要自己修正,反思。上天給我們生命,不只是吃喝玩樂,那只是活着,不是生活。」她希望人們透過書本,擴闊思考,「睇多啲唔同嘅嘢,否則你就永遠停留喺自己嘅嘢度。看書,是作者與讀者的碰撞,有沒有共鳴都不緊要,但你撞一撞我,係喎,點解你會咁睇嘢?咁我諗嘢又闊咗。」


離開時,商場已打烊。呀一聲打開商場鐵門,外面就是英皇道。低頭,見陳琁在地庫向我揮手作別,走廊旁都是書。《風之影》有一段:


「那些沒有人記得的書、迷航在時間之河裏的書,永遠都在這裏等待新的有緣人,賦予它新的靈魂。我們在書店裏賣書、買書,事實上,書並沒有主人。」


文﹕黃熙麗

圖﹕馮凱鍵

編輯﹕蔡曉彤

sundayworkshop@mingpao.com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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