瑋康﹕歐元與歐洲整合運動

【明報專訊】雖然希臘債務危機暫時告一段落，但學者批評之聲仍然不絕。縱觀過去幾星期歐洲新聞，焦點是以德國為首的債權人方案對希臘極為苛刻。縱使希臘公投結果已表明拒絕債權人方案，但希臘接受的所謂新方案，根本與原有方案內容無大分別。經濟學者批評，新方案不能有效幫助希臘經濟復蘇；反而退出歐元區，使用原有貨幣而大幅貶值，過幾年後經濟便有起色。政治左翼的學者更大加鞭撻這個方案，認為德國不理希臘人民生死云云。而在眾多評論當中，又以德國哲學家哈伯瑪斯（Habermas）於德國的《南德意志報》（Süddeutsche Zeitung）與英國《衛報》（The Guardian）發表的意見最有分量，廣泛轉載。


哈伯瑪斯除了是戰後德國舉足輕重的哲學家，也是捍衛歐洲統合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上述報章報道哈伯瑪斯批評，都是用德國總理默克爾（Merkel）對希臘政策的錯誤為標題。哈伯瑪斯大力批評她的政策混入了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只重經濟緊縮根本不是有效方法幫助希臘。這也是政治左翼學者廣泛轉載此文章的理由。債權人方案是否有效，坊間已有頗多討論。但仔細看是次訪問，哈伯瑪斯的重點尚在後半部。他認為，整個貨幣聯盟之問題在於缺乏完整的統一貨幣政策，導致歐元不穩。就算今次希臘債務危機能處理，但日後貨幣聯盟內部的困局也不能解決。所以他主張，貨幣聯盟日後需要建立緊密的政治整合才是出路。


哈伯瑪斯這個主張，正好呼應佛利民（Friedman）與蒙岱爾（Mundell）於2000年討論單一貨幣的問題。蒙岱爾的單一貨幣理論成為歐元成立的重要基礎。各國授權有主權象徵的貨幣發行權予歐洲中央銀行，統籌發行貨幣事宜。蒙岱爾的態度相當樂觀，認為經濟上的合作也能促進其他領域的合作。雖然佛利民也同意單一貨幣，但對於歐元前景並不樂觀。撇開仔細數據分析，他指出歐元的唯一致命弱點，並非經濟問題，而是政治問題。所謂政治問題是指主權國之間爭議。雖然歐元區國家願意交出貨幣發行權，但要維持單一貨幣穩定，尚需要其他財政政策配合，例如財政預算、發債數量。但由於這些政策涉及歐元區成員國的主權行使問題，歐洲中央銀行也不能干涉太多。19個成員國的財政政策不一致，最後歐元不穩定的困局便加深。由此可見，佛利民的當年判斷十分準確，歐元的問題最後都是還原到政治合作問題。


歐元問題還原到政治合作問題

因此哈伯瑪斯才提出政治聯盟，解決歐元穩定性問題。而這種政治聯盟，就是各國用民主方式投票，授權予超主權國的政府，安排、統籌歐元區內的政治經濟事務。然而很多國家並不支持這種主張，因為主權至上的傳統政治觀念根深柢固。所以她們大多認為授權一事其實等於放棄或侵害主權。但如果是這樣，當所有國家都堅持自己主權至上，但彼此間卻有共同的政治、經濟事務，究竟哪一國有權可以處理這些公共事務？如果我們肯定在公共領域有共同事務，國與國彼此平等，一國的主權便不再有理由至高無上。所以按哈伯瑪斯的想法，授權予超主權國的政府不應該理解為侵害主權，而是轉化為更高層次秩序的必要過程。


但按現時歐元區、歐盟的發展，這種更高層次秩序仍不會在短期內出現，因為各國仍堅持主權至上的傳統政治觀念，彼此間又猜疑對方。所以歐元的穩定性問題並非真正解決，其實只是往後推而已。歐元穩定問題很有可能幾年後又再出現，影響所及歐盟的政治整合也會步向瓦解。


作者是旅德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