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雞媽媽﹕嫲嫲一百歲

【明報專訊】探望剛出院的、一百歲的嫲嫲。


嫲嫲在潮州出世，十歲跟阿媽到泰國找阿爸，寄人籬下洗衣湊細路，二十歲嫁我爺爺，回鄉生了兩個孩子，兩個娃兒卻都活不過半歲……「好慘啊好慘啊阿嫲」，嫲嫲說，然後所有皺紋擠到一起打結。


我說，確是慘，但後來不慘了，你現在有兒有女有孫還有曾孫啊。


嫲嫲呆了一下，說﹕「噫，我都未識你阿爸。」


輪到我呆了，嫲嫲我是你孫女，我爸是你兒子啊。


「原來係XX（我爸的名字）呀？哈哈哈哈哈……」

嫲嫲雙眼發亮，皺紋變成夏日海灘上蕩漾的水波，活潑歡快。


一會她又問起﹕「我有時又諗唔明，咁YY（我弟的名字）係邊個生㗎？」

「YY係我細佬，你新抱生㗎。」


「講起又似喎……哈哈哈。」


皺紋繼續歡快。


你曾孫仔8歲啦……「哇！」

你曾孫女6歲啦……「哇！」

你娶咗孫新抱啦……「哇哇！」

如果一百歲的身體能乖乖配合，嫲嫲大概會興奮得彈跳起來。她躺在牀上，努力的想啊想，然後說﹕「個孫新抱，細細個就同YY拍拖㗎啦。」


輪到我想彈起，竟然記得耶。


就這樣，笑不停地，我們互相向對方派了一堆出奇蛋。


有關老年，我們常常隱隱約約有些恐懼和假設。從去年底開始，我兒名正言順宣布我是「老媽子」，因為在他眼中，年過四十便是老。（嘿﹗話說回來，當我還是小學雞時，也曾認定自己若有天長到四十歲，是非常不可思議的。而我成功了。）至於我家小妹子，就像那個參加睡公主誕生派對的小仙女，待惡女巫狠下毒咒後，才急急用盡平生曉得的魔法祈福，希望力挽狂瀾。她前後畫了幾張生日卡送我，張張附送「祝媽媽四十不老」這祝福語。（阿女，其實……為人家慶生時不一定要附上真實年歲的。）


老只視乎自己的想像

話說回來，今時今日四十不老、五十不老，即使七十也未必老，只視乎我們對老年的想像。記得社工前輩梁敬文在訪問時的一席話﹕「常說社會高齡化，人會老是不爭事實，但這麼大的群體，卻不單單等於疾病和醫療。今日的老人根本是寶，很多專業長者如退休醫生，昨天還在醫院做大手術，難道今天什麼都不懂了嗎？不錯，社會不再需要他做手術，但社會需要他做什麼？這才是問題，但沒有人好好思考。不要放棄整個社會的寶藏。」


只要用心發掘，這個寶藏一樣滿載驚喜，即使是連自己孫女是誰都會忘記的百歲老人。


那天打開了記憶黑盒的嫲嫲，想起了很多我知道的以及我不知道的小事情。臨走時，她忽然驚訝地說：「咦？你無穿耳洞？！」


咦，咁你都睇到？！

作者簡介﹕愛採訪愛孩子，出版作品包括《壹家傻蛋》、《我們的同志孩子》、《死在香港》（合著）。家有兩隻「小學雞」，心願是在這個人人愁着臉當爸媽的年代，努力做好相信孩子的樂媽媽


文﹕蘇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