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達人﹕素食修身

【明報專訊】如果說，you are what you eat，人類來到我們這一代，大概就是最不知道「我是誰」的一代。


食物工業化，吃進肚裏的，究竟來自農場抑或工廠、是肉抑或化合物，我們其實不大關注，也無從得知。


於是，新年伊始，一年大事回顧，人人說得出雨傘運動，但沒幾人會想起地溝油殺到香港，即使這是關乎香港人性命健康的切身大事。


當了十年空姐的左字Georginia，因為一場車禍，開展了對食物的尋根之旅。


她短短一年拿了粵港澳廚藝冠軍，幾個月前與藝人唐寧合著一本素食書，她煮的素食，出奇地五花八門，完全不悶。


她學廚，原本是想幫助自己復元，卻意外地讓暴增的體重在一百天裏減掉三十磅。


「我講的是健康，不是減肥。


其實一個有修養的女孩子，自然沒有肚腩、皮膚靚。」她說，首先不止要認識食物，而是認識自己——例如人的消化系統，本來就很難同時消化蛋白質和澱粉質。「所以叉燒飯唔係人食嘅。」


重點是，幾時吃 吃多少

抱着女孩子對神效瘦身食譜的好奇，我第一時間落力地在網上搜索了一番，結果目瞪口呆。炸蝦春卷、馬來海鮮叻沙、薑葱豉油雞煲、火腩炆鱔、朱古力布丁……我沒想過，世上竟然有個瘦身食譜，可以讓人如此垂涎三尺；也沒想過，世上竟然有人，可以大吃鋪上砂糖的沙翁當早餐然後減肥成功。究竟咁食法，點解可以唔肥？「我一星期會有一天吃自己鍾意吃的食物，但會食慢啲、分開食。吃蛋糕那餐，就只吃那件蛋糕，實飽、實肥，但你要把吃蛋糕的時間清晰地與其他食物分隔開，給它時間消化，便沒問題。」


認識身體運作才是正路

好多人一說到減肥，印象就是三餐只吃西柚、蔬菜，又或是淡而無味的白煠肉，左字一句「唔使戒糖！」，打破了減肥和地獄之間的等號。「重要的是，你什麼時候吃、吃多少。那些方法其實會損壞你身體的內臟，肝功能、腎功能會損壞，不能逆轉」，地獄式，不如叫自殺式，「人要study自己的身體是怎麼回事，go and study biology」。在兩小時的訪問中，左字說了三次﹕「人要認識自己身體。」例如，蛋白質不應該與澱粉質同時進食。「人天生個胃的構造，消化得最快的是纖維加蛋白質，或者纖維加澱粉質，四小時已可以消化完成再排出體外，但蛋白質加澱粉質，不是無法消化，要十二小時。所以，叉燒飯，唔係人食嘅。」她說，有很多很瘦的人，肚腩卻很大，「那是因為宿便。消化得快不快，會影響你是肥定瘦、健唔健康。」


世界上最差發明——白糖

左字拿起我預早替她點好的泡沫咖啡，呷了一口，說起飲食之道，順手拈來都是例子，「例如咖啡不該落糖落奶」——奶其實不宜與咖啡同喝，因為這會減少鐵質吸收；至於糖，「糖是不應該與任何食物同吃」。「等於我飲果汁，不會用蘋果加甘筍，一種是糖分，一種是澱粉質性的根類植物，兩種物質混合，對身體消化並不是好東西，很難消化。所以飯前若要吃生果，也該在至少半小時前吃。尤其白糖，它是世界上最差的發明，只會讓人精神上感到快樂」，對身體其實無益。左字說，身體需要的糖分，都可以從天然的食物攝取，例如生果，或者植物如龍舌蘭提煉的蜜。她抗拒白糖，因為它是精製過的食品，經過很多重加工，「像植物牛油，好多人覺得好過牛油，但我不是這樣認為。植物牛油，本身是液態，它為何可以凝固？加了多少凝固劑、防腐劑？加工過程中犯錯又有幾多問題？若真的要用，我寧願選擇牛油，你覺得不健康，姑且可以選擇落少啲。」


驀地學廚的理由

左字，現在寫素食譜、做私房菜。她並不是營養師，但對吃有研究、有根柢。她是圍村女兒，姓鄧，是擁有千年歷史、新界氏族屏山鄧氏後人，那兒的圍村菜享負盛名。她從小在飲食世家長大，常在媽媽下廚時偷師、看叔叔斬燒臘，舉家移民澳洲後，父親開了全西澳最大間的酒樓。不過，左字沒有從小就立志做廚師，中學年代，她是個兼職模特兒，放假會替雜誌拍廣告。大學年代，她讀的是設計，後來回港在一間日本時裝公司工作，從低做起，升職至總經理後，卻突然轉行做空姐。然後，十年後，突然學廚，拿了粵港澳專業廚藝大賽冠軍，再到法國藍帶廚藝學院修讀法國料理及法國糕點專業廚師大文憑，現在的身分，是「左字廚房」創辦人。一身時尚衣著、臉上還未見皺紋的她，幾十年人生經歷，戲劇化得像已經歷了幾個人生。


男友患癌 醒悟人生

現在常把健康掛在口邊的左字，注重飲食、睡眠，但其實她一直是個拼勁十足的女強人。「在日本公司工作，開門、鎖門，都是我。」她說，她工作很搏命，直至她的法國籍男朋友患上癌症。「那時候，我們剛分手，一個多月後，他來敲我的門說捨不得。他比之前瘦了兩個碼，原來已經第三期。」他回到法國以後，家人當然不贊成女兒要嫁一個生命將走到盡頭的人一起，於是她轉行做空姐，因為懂法文，所以專門飛法國航線。「因為他，我才做空姐，可以常去看他。」後來一年聖誕節，他過身了，左字一度患上抑鬱症。「我覺得travel讓人開心一點，於是一直做空姐。才醒悟人生不該只有一件事情，人不應該只顧工作。」


交通意外 再度抑鬱

當空姐十年，左字開始接受頭等機艙訓練。等升職的時候，卻原來又是一個人生巨變的時刻。二○一○年二月，左字在家附近的馬路，被一輛的士突然倒駛猛撼，當場昏去。醒來的時候，左腳斷了，住院兩個月，腳已萎縮至「得番棚骨」，腰後的肉「爛晒」，體重急跌二十磅。出院後，除了定時到醫院做物理治療，她基本上只待在家中，「乜都做唔到，再次開始抑鬱，不停地吃，試圖從中得到滿足感，半年裏重了五十磅」。車禍後，左字變了肥妹，意志消沉，直至突然有一刻，醒覺了。「經歷兩次抑鬱，第一次歷時三年，第二次就覺得不可以這樣。唔可以浪費時間，生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決定是否把它浪費。要自己教育自己，爬番起身。」她說，父母幫了她，旅行幫了她，知識也幫了她，「愈識得多嘢，愈覺得自己渺小；也因為愈學得多，興趣愈多，路也可以走得更多」。


健康養生 重新站起

為了養好身體、重新站起來，「唯一可以幫到自己的，就是食得健康」。於是，左字一邊拄着拐杖重新學行路，一邊到處學廚藝。她跟隨過一個本身是酒店總廚的印度師傅學印度菜，然後又拜中菜名廚李明棟為師。二○一一年四月，車禍後一年多，左字考了中國廚師牌，在粵港澳廚藝大賽更奪得冠軍，比賽當日，她仍然拿着拐杖、滿身貼着膠布，「只要揸得起鑊剷、企得穩就得啦，why not？」


豈止卡路里咁簡單

現在的左字，謙稱自己廚藝未精，但其實除了印度菜、粵菜、法國菜，她還懂得泰、印、馬、星、日。烹飪技巧，她是從師傅身上學來，而一鳴驚人的瘦身食譜，則是她不停上網看資料學來的。秘訣就是這麼簡單？「其實人人都做到，我唔明點解你哋唔做。我只是想知道怎樣吃才健康，然後把看到的方法、原理，砌成食譜。」左字強調，她不是為了減肥，而是為了健康，所以她所學的，不單是一件蛋糕有三百卡路里、一個蘋果五十卡路里，還有認識自己的身體其實怎樣運作，「晚上十一時應該入睡，早上五至七時是排便最好的時候；飯後不應立刻洗澡，否則很容易造成胃下垂。很多人都知道的，但他們不去做而已。人天生的身體是這樣運作，不可能要身體來配合你」。


「齋」其實可以很精彩

一百天減掉三十磅、回復最fit狀態後，為了「爛晒」的皮膚可以復元，她索性食素。「要戒口的食物，大把，牛、蛋、奶、豉油。而且我吃得太多類固醇，要排毒，但怎樣排呢？也是靠食療。」開始了食素的生活，左字沒多久就遇上同是食素的唐寧。「但在香港，食素很單調，尤其她常在片場，吃的都是飯盒，選擇只有羅漢齋。」唐寧遇到的問題，大概都是困擾香港大部分想食素的人的問題——「齋」，真是「悶」的同義詞？「好多人入去有機食品店，覺得無嘢食，就轉身走。但其實唔係的，裏面煮的，學識做，裏面有它的精彩。」她說，外國素食比香港普遍，主要是因為香港人不知道煮素食可以有很多變化，很多常見的食材，其實是營養價值很高的「素材」。「就算不能吃蛋、奶，也可以食到一個很creamy的意大利飯——用coconut cream又得，almond milk也可以。」唐寧的問題，配上左字五十三個創新食譜作為答案，成就了她們的新書《學素》。「用簡單的食材、簡單的方法，已可以做出好多不同的菜式，這是我的夢想。」


吃什麼落肚 不能不思考

我看着眼前再在新領域闖出名堂的左字，沒法想像她現在的成功，來自過去不止一次的苦難。「全部嘢，都是意志力，包括減肥、健康、靚唔靚，都是自己造成。我們的身體，血液、肌肉，全是從食物、水分、空氣而來，你不能一邊狂吃雪糕薯片，然後有一天患癌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尤其在現今食品生產多元而雜亂的世代，吃什麼落肚，更加不能不思考。可是有時候即使有意識有知識去選擇，升斗巿民面對浩瀚如海的食物生產線，單憑自己的能力，的確無法每種食物都追本溯源。左字移居澳洲的父母，偶爾回港，有很多食物不願吃，莫說在外用餐會有像地溝油的風險，即使由左字親自下廚，也不見得就很安全，「在街巿買魚，條魚怎養，誰知道？」


食安規管 香港仍很落後

她說，澳洲安全好多，有很多條例保障人民的健康。在法國，法例規管的範圍也很仔細。「一種雞，養多少日都有規定，否則，若養不夠日子，雞或許會骨質疏鬆，人吃了會影響健康。」不止飼養日數，連雞吃什麼飼料、是否走地，這些資料全可以在巿場的標籤看到。「一來，這是他們對傳統的堅持；二來是良心作業；第三，政府都有責任規管。」香港對食物安全的規管水平，與國際仍有一段距離，當中發展步伐緩慢的原因或許有很多，技術問題、政治問題也有，左字說很難一概而論，然而「無知、拒絕去知，或者唔畀人去知，是有分別的。」


吃不止眼前 還有背後

一宗車禍，開啟了的不只是她的知識之門、改變她的人生觀，還擴闊了她本來已比一般人廣闊的飲食視野。「唐寧是因為尊重動物生命而食素，我是為了修心，順便修身，而且食素還可以幫助本地農業、保護本地傳統文化。」停不下來的左字透露，她最新的搞作是與NGO合作，在廚餘方面下工夫，另外也想在保育方面做點事。撞車之後，左字一度胃口很差，「當時最想食咩呢？炒米餅，但我媽說找不到了，要等擺檔的阿婆得閒整才有得食。我就擔心起來，如果阿婆過咗身咁點算？我想整番呢樣嘢，這是回憶，無法取代」。她說，要在記憶消失以前，及時把它留下、延續，即將會動手的，是保育元朗的祖屋，「我家裏往時有一個餅模，原來是祖母當年的嫁妝，後來我才知道在戰時已被偷了，失傳了」。訪問前兩天，左字剛與朋友慶祝生辰，朋友問左字，生日想吃什麼大餐？「生日當然要吃大餐，而大餐就是媽媽煮的晚餐。那種味道，有什麼可以取代呢？」


文/ 陳嘉文

圖/ 盧翊銘

編輯/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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