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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前言
油價自本年6月起下跌，在撰寫本文時，布蘭特期油價格每桶跌至61.5美元，較6月時高位跌超過40%，是自2009年以來的新低。
《信報》2014年12月10日的社評提到美國憑藉科技創新令頁岩油開採成本下降，大大挑戰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的產油大國地位。該社評更指出「美國2010年至今合共完成2萬口新井的鑽探，10倍於沙特數量，帶動美國油產增至每天900萬桶的水平，較沙特只低100萬桶」，而預計2014年美國將因為頁岩油產量急增而成為全球第一產油國。
《明報》在2014年11月29日的社評亦引用數據，說明「美國原油自產自銷比例，亦已從2005年的70%增至86%」。該份社評認為「專家估計在2020年之前，美國將由能源淨進口國變為淨出口國」，而「以美國掌握科技的優勢，他們改良開採技術、降低成本，應該沒有不可踰越的困難」。
本文透過剖析頁岩油氣業的開採特點，就以上對美國的所謂「頁岩油氣革命」的若干樂觀取態加以評論。
美國能源供應短期內可自給自足？
美國能源資料署（EIA）就不同國家的每日原油及其他液體（Crude Oil and Other Liquids）的生產數據顯示，沙特阿拉伯每日產量是1170萬桶、美國是1110萬桶，而俄羅斯是1040萬桶。以美國頁岩油產量（現時約為每日400萬桶）近年的升幅及假設持續有資金投入，美國躍升為全球最大產油國指日可待。然而，我想指出，個別國家的總產油量（Gross Oil Production）並非最重要考慮，關鍵是其淨產油量（Net Oil Production）。
美國EIA數據顯示，沙特阿拉伯每日耗油量是290萬桶，因此估計可輸出860萬桶/日，而俄羅斯每日耗油量是330萬桶，其可輸出量是720萬桶/日。至於美國則每日耗油量是1890萬桶，因此仍需每日從外地輸入660萬桶原油。所以《明報》社評指有專家（未有說明哪位專家）估計美國油氣供應會在2020年可自給自足，我認為是缺乏現實基礎的推算。這是因為國際能源組織（IEA）在2013年及2014年的《世界能源展望》中均預計美國頁岩油產量在2020年左右達到峰值，其後將會持續下降。
頁岩油的產量下降率問題
至於上述《信報》社評提到「美國自2010年起共完成2萬個新鑽油井，比起沙特阿拉伯多10倍」，彷彿是美國頁岩油業的強勁發展的佐證，正好把沙特阿拉伯比下去。誰不知這種大規模的鑽井需要，正正是頁岩油氣這種非常規石油資源（Uncoventional Resources）最大缺點。本港傳媒談到所謂的「頁岩油氣革命」，鮮有論及其驚人的產量下降率（Decline Rate），這是極大的缺失。
我建議大家可參考最近Post Carbon Institute發表的一份題為Drilling Deeper - A Reality Check on U.S. Government Forecasts For a Lasting Tight Oil and Shale Gas Boom的報告書（全書共315頁，由該會研究員、加籍資深地質學家David Hughes撰寫）。
該報告書就美國輕質緻密油（Light Tight Oil）（頁岩油是其中一種）行業進行分析後，顯示美國的緻密油整體產量，最早可能在2017至2018年到達峰值 （而這個峰值最遲亦會在2020至2021年來臨）。David Hughes是深入研究主要的頁岩油產區的實際油井生產數據，然後有此結論。其分析顯示：
（1）在這些產油區中，將近三分之二的產量來自Bakken和Eagle Ford這兩個產油區，而其中主要產量來自為數不多的高產量地點（Sweet Spots）；
（2）頁岩油井產量在投產後首3年下降80％至85%，這意味着每年約40％至45%的產量流失須透過鑽更多的新井來填補，以維持產量不下跌，這對於頁岩油企業構成沉重的資本開支；
（3）當高產量地點已佈滿鑽井後，往後生產須移往產量較低的地點，導致整體產量急促下滑；
（4）在Bakken及Eagle Ford這兩個區以外的其他產區，主要利用水力壓裂科技對舊有產區進行再開採。對於美國能源部認為這些產區的過往產量（Historical Production）可因此而提升4至5倍的這個估算，該報告認為過於樂觀。
石油業的資本開支危機
頁岩油產量所面對的制約，除了地質和科技發展因素外，最重要的還是石油業整體面對的資本開支收縮（Capex Compression）和投資資金不足等問題。根據《2013年世界能源展望》及EIA的生產數據，在2005至2013年期間，全球石油業上游資本開支增加了100%（由2200億美元增至4400億美元），但同期全球石油供應只增加了6%（540萬桶/日）。在過往10年，全球石油業大幅增加上游資本開支，從而：（1）補回老化中的傳統油田的產量遞減；（2）應對頁岩油井上述的驚人產量下降率；（3）增加產量來滿足日益上升的全球需求。
同樣使用水力壓裂法來開採的頁岩氣（Shale Gas）亦面對同樣困局。上述報告指出，在中期而言，美國要維持現時頁岩氣產量不跌已相當困難。如要符合EIA的預測指標，油氣企業從現時至2040年，需要投放多9100億美元和再多鑽13萬個新井。隨着油價急跌，相信頁岩油氣企業難以透過垃圾債券市場和銀行融資來應付龐大的資本開支。
根據EIA在2014年中的一項研究顯示，截至2014年3月31日過往一年，127家主要的油氣企業營運現金所得為5680億美元，但其營運現金支出則高達6770億美元，結果出現高達1100億美元的資金缺口。為填補資金缺口，企業唯有將其淨債務水平增加1060億美元和出售730億美元的資產。此舉表面上使其帳面上多了現金，但實質上卻增加其負債，但用以支撐債務的資產卻無可避免減少了。
在2010年，這種資金短缺的數額只有180億美元。但在過往3個年度，相關資金缺口都急增至超過1000億美元。這說明了油氣企業已踏入長期出現大額負自由現金流（Negative Free Cash Flow）的惡劣經營局面。
國際能源組織（IEA）的擔憂
相對於香港主流媒體對頁岩油氣行業前景過分推許的樂觀取態，新近由IEA發表的《2014年世界能源展望》發出了警示。該組織在文件指出，「面對中東的混亂局勢、烏克蘭的衝突和北美以外地區開採非常規資源所遇到的困難，美國頁岩油氣業的蓬勃發展，表面上掩蓋了全球石油供應所面對的威脅」。該組織認為「全球的能源系統可能無法滿足外界對其寄予的希望和期盼」，而「短期供應充裕的市場狀况，不應使人們忽略往後挑戰，因為全球正愈來愈依賴相對地少數的生產者」。IEA認為，在北美以外複製北美頁岩油氣蓬勃發展將面對相當大挑戰，包括有關地區欠缺油氣基礎設施，環保人士反對水力壓裂科技和地質上的不確定性。
另一個即將爆破的泡沫？
綜觀以上資料，近年備受吹捧的所謂「頁岩油革命」，充其量只是美國原油產量下跌趨勢中的一個短期反彈，並非解決能源供應危機的良方。
彭博通訊社在本年初進行的研究分析顯示，在61家頁岩油氣企業中，該等企業在過往4年的負債增加超過1倍，但其營運收入只微增5.6%。該等企業的利息支出（即使在現今的低息環境）急升，而當中12家企業的利息支出已超過其收入的10%。
無可否認，美國多輪量化寬鬆政策，為頁岩油氣企業提供大量廉宜資金，而華爾街亦將這個以科技創新包裝的泡沫吹得愈來愈大，並從中透過為頁岩油氣企業從事金融交易（例如收購、合併、出售資產和上市發債等）獲取巨額收益。然而，隨着油價急跌，購入大量頁岩油氣企業垃圾債券的投資者已蒙受巨額損失，而多家向油氣企業放貸的銀行，亦面臨巨大壞帳風險。可惜的是，本港的主流媒體對所謂「頁岩油氣革命」的潛在風險卻鮮有論述。
作者是獨立能源政策研究者，曾任職上市公司行政人員及監管機構翻譯部主管，現為投資公司董事
■稿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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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價自本年6月起下跌，在撰寫本文時，布蘭特期油價格每桶跌至61.5美元，較6月時高位跌超過40%，是自2009年以來的新低。
《信報》2014年12月10日的社評提到美國憑藉科技創新令頁岩油開採成本下降，大大挑戰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的產油大國地位。該社評更指出「美國2010年至今合共完成2萬口新井的鑽探，10倍於沙特數量，帶動美國油產增至每天900萬桶的水平，較沙特只低100萬桶」，而預計2014年美國將因為頁岩油產量急增而成為全球第一產油國。
《明報》在2014年11月29日的社評亦引用數據，說明「美國原油自產自銷比例，亦已從2005年的70%增至86%」。該份社評認為「專家估計在2020年之前，美國將由能源淨進口國變為淨出口國」，而「以美國掌握科技的優勢，他們改良開採技術、降低成本，應該沒有不可踰越的困難」。
本文透過剖析頁岩油氣業的開採特點，就以上對美國的所謂「頁岩油氣革命」的若干樂觀取態加以評論。
美國能源供應短期內可自給自足？
美國能源資料署（EIA）就不同國家的每日原油及其他液體（Crude Oil and Other Liquids）的生產數據顯示，沙特阿拉伯每日產量是1170萬桶、美國是1110萬桶，而俄羅斯是1040萬桶。以美國頁岩油產量（現時約為每日400萬桶）近年的升幅及假設持續有資金投入，美國躍升為全球最大產油國指日可待。然而，我想指出，個別國家的總產油量（Gross Oil Production）並非最重要考慮，關鍵是其淨產油量（Net Oil Production）。
美國EIA數據顯示，沙特阿拉伯每日耗油量是290萬桶，因此估計可輸出860萬桶/日，而俄羅斯每日耗油量是330萬桶，其可輸出量是720萬桶/日。至於美國則每日耗油量是1890萬桶，因此仍需每日從外地輸入660萬桶原油。所以《明報》社評指有專家（未有說明哪位專家）估計美國油氣供應會在2020年可自給自足，我認為是缺乏現實基礎的推算。這是因為國際能源組織（IEA）在2013年及2014年的《世界能源展望》中均預計美國頁岩油產量在2020年左右達到峰值，其後將會持續下降。
頁岩油的產量下降率問題
至於上述《信報》社評提到「美國自2010年起共完成2萬個新鑽油井，比起沙特阿拉伯多10倍」，彷彿是美國頁岩油業的強勁發展的佐證，正好把沙特阿拉伯比下去。誰不知這種大規模的鑽井需要，正正是頁岩油氣這種非常規石油資源（Uncoventional Resources）最大缺點。本港傳媒談到所謂的「頁岩油氣革命」，鮮有論及其驚人的產量下降率（Decline Rate），這是極大的缺失。
我建議大家可參考最近Post Carbon Institute發表的一份題為Drilling Deeper - A Reality Check on U.S. Government Forecasts For a Lasting Tight Oil and Shale Gas Boom的報告書（全書共315頁，由該會研究員、加籍資深地質學家David Hughes撰寫）。
該報告書就美國輕質緻密油（Light Tight Oil）（頁岩油是其中一種）行業進行分析後，顯示美國的緻密油整體產量，最早可能在2017至2018年到達峰值 （而這個峰值最遲亦會在2020至2021年來臨）。David Hughes是深入研究主要的頁岩油產區的實際油井生產數據，然後有此結論。其分析顯示：
（1）在這些產油區中，將近三分之二的產量來自Bakken和Eagle Ford這兩個產油區，而其中主要產量來自為數不多的高產量地點（Sweet Spots）；
（2）頁岩油井產量在投產後首3年下降80％至85%，這意味着每年約40％至45%的產量流失須透過鑽更多的新井來填補，以維持產量不下跌，這對於頁岩油企業構成沉重的資本開支；
（3）當高產量地點已佈滿鑽井後，往後生產須移往產量較低的地點，導致整體產量急促下滑；
（4）在Bakken及Eagle Ford這兩個區以外的其他產區，主要利用水力壓裂科技對舊有產區進行再開採。對於美國能源部認為這些產區的過往產量（Historical Production）可因此而提升4至5倍的這個估算，該報告認為過於樂觀。
石油業的資本開支危機
頁岩油產量所面對的制約，除了地質和科技發展因素外，最重要的還是石油業整體面對的資本開支收縮（Capex Compression）和投資資金不足等問題。根據《2013年世界能源展望》及EIA的生產數據，在2005至2013年期間，全球石油業上游資本開支增加了100%（由2200億美元增至4400億美元），但同期全球石油供應只增加了6%（540萬桶/日）。在過往10年，全球石油業大幅增加上游資本開支，從而：（1）補回老化中的傳統油田的產量遞減；（2）應對頁岩油井上述的驚人產量下降率；（3）增加產量來滿足日益上升的全球需求。
同樣使用水力壓裂法來開採的頁岩氣（Shale Gas）亦面對同樣困局。上述報告指出，在中期而言，美國要維持現時頁岩氣產量不跌已相當困難。如要符合EIA的預測指標，油氣企業從現時至2040年，需要投放多9100億美元和再多鑽13萬個新井。隨着油價急跌，相信頁岩油氣企業難以透過垃圾債券市場和銀行融資來應付龐大的資本開支。
根據EIA在2014年中的一項研究顯示，截至2014年3月31日過往一年，127家主要的油氣企業營運現金所得為5680億美元，但其營運現金支出則高達6770億美元，結果出現高達1100億美元的資金缺口。為填補資金缺口，企業唯有將其淨債務水平增加1060億美元和出售730億美元的資產。此舉表面上使其帳面上多了現金，但實質上卻增加其負債，但用以支撐債務的資產卻無可避免減少了。
在2010年，這種資金短缺的數額只有180億美元。但在過往3個年度，相關資金缺口都急增至超過1000億美元。這說明了油氣企業已踏入長期出現大額負自由現金流（Negative Free Cash Flow）的惡劣經營局面。
國際能源組織（IEA）的擔憂
相對於香港主流媒體對頁岩油氣行業前景過分推許的樂觀取態，新近由IEA發表的《2014年世界能源展望》發出了警示。該組織在文件指出，「面對中東的混亂局勢、烏克蘭的衝突和北美以外地區開採非常規資源所遇到的困難，美國頁岩油氣業的蓬勃發展，表面上掩蓋了全球石油供應所面對的威脅」。該組織認為「全球的能源系統可能無法滿足外界對其寄予的希望和期盼」，而「短期供應充裕的市場狀况，不應使人們忽略往後挑戰，因為全球正愈來愈依賴相對地少數的生產者」。IEA認為，在北美以外複製北美頁岩油氣蓬勃發展將面對相當大挑戰，包括有關地區欠缺油氣基礎設施，環保人士反對水力壓裂科技和地質上的不確定性。
另一個即將爆破的泡沫？
綜觀以上資料，近年備受吹捧的所謂「頁岩油革命」，充其量只是美國原油產量下跌趨勢中的一個短期反彈，並非解決能源供應危機的良方。
彭博通訊社在本年初進行的研究分析顯示，在61家頁岩油氣企業中，該等企業在過往4年的負債增加超過1倍，但其營運收入只微增5.6%。該等企業的利息支出（即使在現今的低息環境）急升，而當中12家企業的利息支出已超過其收入的10%。
無可否認，美國多輪量化寬鬆政策，為頁岩油氣企業提供大量廉宜資金，而華爾街亦將這個以科技創新包裝的泡沫吹得愈來愈大，並從中透過為頁岩油氣企業從事金融交易（例如收購、合併、出售資產和上市發債等）獲取巨額收益。然而，隨着油價急跌，購入大量頁岩油氣企業垃圾債券的投資者已蒙受巨額損失，而多家向油氣企業放貸的銀行，亦面臨巨大壞帳風險。可惜的是，本港的主流媒體對所謂「頁岩油氣革命」的潛在風險卻鮮有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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