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上周一,「保普選反佔中大聯盟」成立熱線,鼓勵人們舉報中學校內策動罷課及佔中的「情報」,做法引起教育界以至整個社會的極大反彈,被批評為企圖在學校裏製造白色恐怖。到了周二,大聯盟執委、教聯會會長黃均瑜出席港台《千禧年代》節目時,更以「黑社會」的手法來比喻罷課,再次讓人嘩然。
本周一,《明報》刊登了黃均瑜和學聯秘書長周永康就罷課問題進行的對談,周永康列舉五四運動以及中共的毛澤東和周恩來也搞過罷課,黃均瑜則回應稱他「不清楚」當年情况。
罷課就是五四運動的一大主要手段
眾所周知,教聯會是愛國陣營裏教育界的中堅,作為愛國陣營的一員,理應對當年五四運動、中國共產黨的崛起,以及中共第一代領袖有份參與的愛國民主運動,不會感到陌生,還應該推崇備至,但現在黃均瑜竟說「不清楚」當年情况,實在讓人驚訝。不過,這也不打緊,這裏就讓我們重溫當年的一些歷史。
1919年5月4日,北京3000多學生聚集於天安門,抗議列強在巴黎和會對中國的不公平對待,之後更舉行大遊行,但卻遭軍警鎮壓,32名學生被捕。5月5日,北京各大專學校旋即總罷課,強烈抗議,要求釋放被捕學生。之後一個月,全國各大城市的民眾和學生陸續參與「三罷」,即罷課、罷工、罷市,聲援北京學生的愛國民主運動,而且進一步把要求從釋放被捕學生,延伸至外抗強權、內懲國賊、要求中國拒絕在和約上簽署、挽留北大校長蔡元培等。
周恩來都曾策動罷課
從此之後,罷課,便成了民國時期學生運動對抗強權的一種重要抗爭手段。
例如,1919年10月10日,天津各校學生和各界群眾共四五萬人一起集會,紀念中國結束帝制和走向共和8周年。會後更舉行大遊行,但卻遭軍警鎮壓,遊行群眾遭攔阻和毆打。當時學生領袖之一的周恩來向警方交涉,但不獲理睬。於是,天津學聯發動罷課抗議,當時的《停課宣言》,就是由周恩來親自起草的。
不單止周恩來,就連毛澤東都曾經試過「罷課」。話說年幼時,毛在課堂上與老師搞對抗,反對要求學生遵守種種拘謹的繁文縟節,因而觸怒了老師,毛一時反叛下出走,躲進山裏去,3天後才回到家裏。很多年後,他以「罷課」來形容他這次的行徑,他說:「回到家裏以後,我驚訝地發現情形有了一些改觀。父親稍微比過去體諒些了,先生的態度也比較溫和些了。我的抗議行動的結果,給了我深刻的印象。這是一次勝利的『罷課』。」
其實,在中共第一代領袖中,曾經參與和策動罷課的人多的是,再舉一例,中國共產黨第二任總書記瞿秋白,在五四運動時,他是俄文專修館的學生代表,不單率領同學參加了示威遊行,在5月5日,他又率領俄專同學參加了前述北京的總罷課。
周恩來毛澤東瞿秋白等原來都是「黑社會」
近日,就連英國首相卡梅倫,也拿此來開玩笑。話說上周英國國會臨時休會,讓三黨黨魁可以因此抽空到蘇格蘭,游說當地人在公投中反對蘇格蘭獨立。卡梅倫說,就連他的兒子見狀也要仿效,說要曠課,以騰出時間為挽留蘇格蘭略盡一點綿力。(或許,看在愛國陣營眼裏,這就是英美勢力藉故曲線為香港罷課造勢之舉,又是「外部勢力介入」、「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的又一鐵證)
回到正題,如果教聯會會長黃均瑜的說法成立,罷課果然是「黑社會手法」的話,那麼,不單止五四運動,就連周恩來、毛澤東、瞿秋白等中共第一代領袖,原來都是「黑社會」。我倒想知道教聯會裏的老師,以至愛國學校,往後可以如何教授中史課,可以如何詮釋五四運動,以及可以如何評價和看待這些中共領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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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往事並不如煙》
上星期在本欄寫了〈沉淪於舉報歪風蔓延時〉一文,當中提到中國在反右運動和文化大革命期間,如何因着當權者鼓動民眾之間互相舉報、互相揭發,而造成人們彼此背叛和出賣,結果對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關係,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周末,趁着在家裏有空,在書櫃裏翻出章詒和所著《往事並不如煙》一書再讀,重溫了以下一段故事。
作者提到,史良是她父親的知交,而她自己從小就十分崇拜這位姊姊,更覺得她長得十分美麗,只要她父親(章伯鈞)說上一句:「今天史大姐要來。」她聽到之後就會興奮不已。而這位在解放後做大官(司法部長)的姊姊,也對作者一家十分體貼,甚至在那個艱苦、匱乏的年代,會窩心地送來日常用品和食物,照顧有加。但到了反右運動期間,卻一切都變了。
隨着政局惡化,有天晚上章伯鈞到史良這位老友家裏夜談,想了解一下政局的最新發展,也說說他的憂慮和牢騷,想對方給他指點一下迷津,不料,卻為自己種下惡果。
之後,章伯鈞因說錯了話而被鬥爭,被批評為右派之首,儘管他作出公開反省和自我批評,但仍不為接納。到了一個晚上,又要開會,會上史良長篇發言,不料卻把矛頭直指章伯鈞,更把後者在那晚與她單獨會面的談話內容統統都說了出來,說那番私下表白與他現時的公開反省和自我批評並不符合,更因而作出嚴厲的批評,說:「我懷疑伯鈞是不是也像在你的文章中所說的那樣,在這次鬥爭中『不夠堅定,認識模糊』了呢?是不是伯鈞也有兩套做法,在群眾面前講的是一套,在背後講的又是一套呢?」
被好朋友出賣,把彼此的私下談話,拿來舉報和揭發,作為批鬥的材料,這讓章伯鈞極度錯愕和沮喪。之後,他跟太太說:「我相信,史良發言之前是一夜未眠,因為她在決定開口以前,先要吃掉良心。」從此,章史二人再無往來。
在書中所見,作者似乎並不太恨這位姊姊,畢竟到作者後來落難,因批評了一下時政而身陷冤獄時,史良都有施以援手,把她搭救。或許,史良本身並不是一個壞人,當年的背叛和出賣,或許只不過是在一個人性極度扭曲的年代之產物而已。
作者進一步回憶,在他父親落難後,「親近的、親切的、親密的,一個接一個地疏遠、疏隔、疏離了。而且,越是親近親切親密的,就越是疏遠疏隔疏離。」
作者又回憶,一回,她的母親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一個熟人辛先生,母親揮着手,向他走過去,但當辛先生見狀,卻一百八十度轉身,快速消失在人群之中。母親最先傻了般站在街上,回到家裏再也忍不住,眼淚滾滾流下。作者說知悉後,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她為如此熟悉的辛伯伯做出如此絕情的事而感到憤怒,心底裏有一種母親受辱自己也跟着受辱的感覺。
希望,我們能夠以史為鑑,不要讓這樣一個互相背叛和出賣、人性極度扭曲的年代,再次在我們之間重演。
蔡子強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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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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