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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達人﹕別飽死 香港工程界長青網文章

2014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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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4年06月08日 06:35
2014年06月08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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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沒完沒了。


四月十日,自沙中線土瓜灣站傳出有古井出土後,一石激起千重浪,港鐵的新聞一浪接一浪——幾天後,爆出高鐵工程嚴重延誤,工程總監下台,最近,又輪到南港島線登上頭條。


不止港鐵高層忙着四出撲火、傳媒前線忙着翻看文件提出質疑,香港工程師學會會長陳健碩也同樣為此疲於奔命,電話接個不停,還上電台節目做專業分析。


關於工程的風波接二連三,或許突顯港鐵的架構系統千瘡百孔,不過若我們把畫面拉遠,觀看整個城巿,不止港鐵史無前例地多工程,香港事實上也比往年更大興土木,同一時間有多項本地甚至跨境項目上馬。


正值工程黃金期,我以為對業界來說,愈多工開愈好吧,陳健碩卻禁不住打斷我的邏輯推理﹕

「不是的。我常跟政府說,不能一係餓死我們,一係飽死我們。」


工程師使命:物盡其用

午後,踏進工程師學會在銅鑼灣的總部,陳健碩專屬的會長房間裏,本應有一幅「香港工程黃金十年」的字畫。換上另一套字畫,並不代表黃金期已過,「工程項目,百花齊放,現在的環境,其實很好」。只是,好像有點過了龍。


陳健碩容光煥發、滿頭黑髮,看上去無法想像他今年其實六十三歲。二○一一年退休前,他做了土力工程處處長十三年,負責岩土工程及地質災害項目,香港的斜坡工程一直領先國際,他居功不少。岩土工程,是後來選擇更專門去鑽研的範疇,陳健碩在港大本科畢業時,是土木工程出身。我聽得一頭無緒,他於是掀開一份工程學會小冊子,說香港的工程師,其實可以分為二十一種專業,除了負責建屋起橋,還有生物醫學工程師、航空工程師……「我讀大學時,工程學系只分三種,土木、電機、機械。」社會愈來愈複雜,科技愈來愈發達,分支就愈來愈多,「畢業時已出現第四種﹕工業工程。」那是七○年代,香港工業發展蓬勃,勞動人口中有四成在工廠工作。


陳健碩的專業土木工程,範圍很廣,一般的基建工程都關於土木工程,填海、起橋、起路、碼頭、隧道、水塘,陳健碩未加入土力工程處前,就負責過填海。「後來,在土木裏,選了岩土這專門,因為做任何基建,最後都是落在泥和石之上。」他說,岩土就是soil and rock,工程師要了解它們的工程特性。對於每一種建築材料,工程師只對幾方面有興趣﹕一,強度,它頂到多少力;二,硬度,它頂到好多力也沒用,會輕易被壓扁也不行;三,滲水力,例如石屎最好不要滲水,但若是用來做疏水層,滲水力就愈高愈好。「例如地基,要起一萬噸的樓在上面,怎樣的岩土,才能承受一萬噸?樓房,設計得再靚,岩土承受不來的話,也沒用。又例如斜坡,遇上大雨怎樣不塌呢?要看那泥土的強度、擴展力、滲水力、壓縮特性。」「這是fundamental,地基靠它,斜坡靠它,挖隧道也是挖它。岩土工程,是根。」


了解物性 改善生活

兩小時的訪問裏,陳健碩談「fundamental」和「基礎」,談了六次。雖然工程這專業,聽在一般人的耳裏,都是關於大堆冰冷的詞彙,摩天高樓、大橋大路、起重機、吊臂、混凝土,但在陳健碩眼中,一切最後都要回歸到天然。「工程師是什麼?你查字典,有的寫﹕engineer is the one who manages an engine。但我會說,工程師是要充分利用地球上的天然資源,造福人群。石屎鋼筋,講到最後都是天然物料;電子工程,都得用電,發電用煤、天然氣,鍋爐用鋼鐵,都是同一道理。」


以他們的專業知識,了解不同物料的特性,改善生活,這是工程師的使命,可是那建設出來的,是否造福人群,陳健碩覺得,這不是他們所可以判斷。就像填海。陳健碩畢業後,土力工程處未成立之前,曾經建過公路,也填過海,「以前,填海是一種功德,小學第一課,就是教移山填海。現在,變了大奸大惡」。社會轉變,人的要求不同了,他們工程師就一直在適應。他以他擅長的斜坡工程舉例,「最初,社會只要求安全。後來要求多了,又要綠化,又要便宜。要求愈來愈多,我們就盡能力逐一滿足」。


啪一聲開燈 背後幾多工夫?

這樣聽起來的工程師,與我們理解的工程師,形象好像有點落差,只為別人默默作嫁衣裳,我這才想到,工程在前期諮詢時,又的確很少聽見工程師的意見,除了好像現在的港鐵工程事件,工程師因為被指摘而見報的負面新聞外,更大多數時候是工程完結了,高樓也好大橋也罷,我們就只管盡情享用成果,工程師,稍稍地功成身退,根本沒幾多人記得起。去年才上上任工程師學會會長的陳健碩,在與會員交流時,就聽到不少意見,說覺得工程師的形象不好,社會地位也不夠高,很多貢獻都不被承認。「工程師不像律師、醫生,你有事時要找他提供服務。早上起牀,啪一聲就可以開燈,這背後是工程師做了很多工夫的成果;一開水喉就有水,並不是理所當然,從東江把運到你的水龍頭,牽涉的工程很大很繁複,龐大的水管網絡、儲水池、濾水池、很多水泵。唯一想到你的時候,就是萬一開不了燈,一開口就鬧。」


鑽挖有乜咁難?

高鐵工程嚴重延誤事件,工程師也不免成為被指摘的目標,有人指港鐵連勘探也沒做好才怨地硬,甚至更質疑港鐵為了合理化延誤而刻意毁壞鑽探機。眾說紛紜,但我們無從分辨誰對誰錯,或許我們其實並不了解,在地底挖隧道究竟有什麼難度,可以延期延足九個月。「地底最大的挑戰,一是地質,一是地下水。鑽隧道,乾乾爽爽,當然最好,但突然鑽到含水層,水就會湧出。地下水,並不像一個水池,可以預計範圍有幾廣、牽涉哪個範圍。有人問,為什麼你不再做多些勘探,掌握實况?一個地盤,四四方方,你把地密密麻麻地鑽探,當然可以知道下面有什麼,但鐵路是ribbon shape(帶狀),從尖沙嘴一直延伸至落馬洲,地質不停變化,要做幾多鑽探才算是足夠?沒可能做到的。」陳健碩拿出手機,讓我看他先前在上海參觀的鑽挖機製造廠,裏頭最新生產的機器,直徑足有二十米,「他們說,造這部機,要兩年。現在港鐵浸壞的那部機,直徑約十米,要查找出有問題的二千幾件零件,再換、再嵌,港鐵說要九個月,我信的。我的看法是,港鐵沒可能不做好預防措施,讓雨水浸壞機器,不論是否黑雨,排水系統做得不好,不用黑雨也無法保護機器」。常常被責怪,陳健碩不認為工程師的角色是委屈的,「在地盤面對挑戰是正常的,尤其地底,很難掌握。有難題,工程師的責任是去解決難題。要不要向公眾交代是一回事,被陰謀論猜度,就不公平。我不認同這些論調」。


做不停手非好事

一個工程,用什麼物料、怎樣起,工程師絕對有話語權,但一個工程是否有需要,陳健碩始終認為這不是他們可以說了算。最近有人在數算,同一時間我們有太多基建上馬,他沒說這判斷是否正確,但開始憂慮業界承接不來。陳健碩退休後,近兩年都在科大教授碩士課程,「往時都有不少內地生,可是他們畢業後,要不回國,要不出國,很少留在香港。近些年,情况不一樣了,他們不少都想留在香港,環境好」。他說,每年都有幾百個類似的內地碩士生,投入工程界做生力軍。不過,好景歸好景,他覺得,並不是一味推出工程就是好事,「我常跟政府說,不要一係餓死,一係飽死」。


SARS基建停滯 業界斷層

所謂餓死,陳健碩指的是二○○三年SARS,「那時一潭死水,基建工程基本上停滯了」,一年的基建開支只有二百多億。「由那年開始,入行的人少了,後來經濟好轉,金融業復蘇較快,很多畢業生就轉了行做金融。」他當時一直在政府裏,看着政府工程師出現六至七年的斷層。「政府幾年沒請人,斷層愈來愈大,現在這個斷層一直推上去,不能說沒有影響。」相比起困難時候,去年和今年基建開支有六百多億元,算是相當蓬勃。而單是看港鐵有五條線路的工程同時進行,高鐵、沙中線、觀塘延線、南港島線、西港島線,由南至北,從左到右,我們就可以想像情况其實有多誇張。二月尾公布的財政預算案,談到基建項目時,是這樣一直數算下去的﹕造價逾千億的第三跑道如箭在弦,而已動工的還有港珠澳大橋、高鐵,還有本地公路連接、繞道、擴闊工程。財政司長也曾經說到,我們現有的工程負擔開支,其實達到三千三百多億。


業界飽和搶高成本 超支可預期

「有幾個指標,可以反映業界是否已經飽和」。第一,畢業生的薪酬,「價錢是一直在搶高,現在不少工程系學生,未畢業就已經有幾個offer在手,反映行業裏頭正爭奪人才」。第二是流失率高,尤其中小企,吸收人才的能力比大公司弱,在人才缺乏的情况下,更難留住員工。第三,看招標情况也可以知道巿况,「若無人落標,你就知道個個都飽了,無能力再接工程。現在的情况是,招標依然有人投,但價錢愈搶愈高,正邁向『飽死』」。人人做到無停手,不一定是好事,陳健碩說,這會造成「人工高,成本高,生產力低。紮鐵工,過往一般人工是千七至千八元,現在開價二千五百元也不肯做」,成本漲至這地步,超支絕對是可以預期的。而在動工熱潮過後,人才再次過剩,巿場最後又陷於失衡。他預計,即將出現人手緊張的,該會是電機、機械工程師。「不能說某一種工程師最缺乏,這是有時間性的,例如做地鐵工程,一開始要先了解地質,所以要用到很多岩土工程師,然後設計、招標、管理,土木工程師開始step in。做好基建,若上蓋有商場、住宅、車場,就到結構工程師。建築物成形,到電機工程師出場,開始安裝路軌、電動車。港鐵的工程佔全港比重好大,現在基本上隧道都打通了,電機、機械工程師開始要入場。」


「抵抗政治壓力好緊要」

陳健碩,是那種從小就立志做工程師的人,對業界自然事事上心。「我小學畢業,堂兄正在港大讀工程,常拿學術期刊回來。所以中一時就已經開始看,我也會去圖書館看science journals,一直都想做工程師,沒想其他專業。最初看不懂太艱澀的英文,當然就只看圖片先啦,哈哈。」他常記着做工程師的本心,在土力工程處做處長時,堅持一切以安全為上,「排除政治因素,找回fundamental」。「有議員想爭票,說要先做他們那區的斜坡,那麼他就可以做宣傳。我不會聽他們點,方法是怎樣呢,我把所有斜坡資料全部上載網頁,一按就知道哪裏有斜坡。每一個斜坡,有評估,有分數,高分就做先,其實區區都有危險斜坡,議員看了就無聲出。我沒有遷就誰來選擇做哪個先,而是把香港看成一個大地盤。抵抗政治壓力好緊要,如果為了應酬而做,你應酬得幾多?」


現在的困局,大概就是大型項目工程都無法避免政治因素,政府裏頭做決定的人,也很少陳健碩這種回到基礎的堅持。只是,不是每一種工程都可以像斜坡,以「公眾安全」做唯一的根本,「一個基建,可以是為了公眾安全,可以是為方便,可以是改善環境」,它的用途和意義,始終是由用家決定。說到這裏,陳健碩顯得有點無奈。雜亂無章,意見紛陳,在這樣的社會環境,工程師大概更難做到他一再說到的使命。所花費的努力,是否在造福人群,其實連工程師自己也摸不清。


文 陳嘉文

圖 劉焌陶、資料圖片

編輯 方曉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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